简陋的浴室成了妇女乐园。厂领导不得不采取严厉措施,浴室的钥匙由车间主任亲自掌管,不到下班前夕,谁也不许擅自闯入。小夜班的生产效率本来就低,女浴室成了天然避风港,在里面吹牛洗衣服,想干什么干什么。添了铁将军把门,女工们退而求其次,早早地拎了热水,嫌车间里太引人注目,不约而同地都聚到了迟钦亭的房间,人多了自然势众,鸠占鹊巢反客为主,娘儿们全不把迟钦亭放眼里,只当他是个刚刚发育的男孩子,有时故意说些话让他难为情。
一到快下班,如同要过节,吵闹说笑五花八门样样俱有。简陋的小浴室一下子容纳不了太多的妇人,检验工的工具室成了候车厅。洗澡出来的女工,因为厂里的规矩是不打铃不放人,索性拿了大红大绿的塑料梳子,浑身散发着肥皂味,慢腾腾一边梳头,一边等下班。张英平时喜欢自己裁剪衣服,买了各种便宜的布料,照流行的时装将就着加工。有一天迟钦亭洗了手回去,正碰上几位女工拉住张英剥衣服,张英笑着挣扎,那几位女中豪杰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一件衬衫扯了下来。张英身上就剩个乳罩,十分慌忙地抢过别人换下来的衣服,匆匆往自己身上披,一眼瞥见迟钦亭正站在那儿发怔,忙不及像撵鸭子似的挥手叫他出去。那位正试穿衣服的豪杰不当回事:“没关系,叫你家徒弟开开眼界。”又对着向外退去的迟钦亭说:“小迟,脸用不着红,不是我倚老卖老,我家娃儿跟你差不多大了。”房间里哄堂大笑,笑声中张英恼怒的咒骂完全被淹没。迟钦亭走远了,女豪杰试了试衣服,果然嫌小,有些不甘心地脱下来,逼着另一位再试,全不把一旁的张英的抱怨当回事:“张英,你家徒弟真是可惜了,人长得多漂亮。”张英叫她不要瞎说,她偏偏还要说,“这他妈一是瘸子,赶明儿找老婆麻烦了。”旁边有人反驳说:“那不一定,他老子那厂,一个车间就比我们厂大。这年头,干部子弟终归吃香,不要说一条腿有点瘸,就算两条腿都没了,又怎么样?”女豪杰说:“你他妈屁话,没腿的男人给你要不要?”那位说:“没腿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没那东西。”女豪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就喜欢那玩意儿!”
还有一天,也是到了快下班,迟钦亭坐门口,几个女工在他身边说笑,政工干部小宋姗姗而来,嬉笑着问他老婆在不在。这边有人答道,说在,正光屁股在那洗澡呢。政工干部小宋脸上做了个不是太好看的媚态,头侧过去,对着浴室里探头探脑。这边的人便嚷:“妈的,你往哪儿看?”
“哪儿不能看呀?”政工干部小宋已到迟钦亭身边,老气横秋地在他头皮上摸了摸,“还没下班,你们就都坐这儿,嗯?”
“少来这套,你老婆正洗那玩意呢,老娘坐这儿怎么了?”“狗日的。”政工干部小宋涎着脸,想坐下,“怎么这样说话,就当着人家小伙子童男子的面,也不害臊?”“老娘凭什么害臊。”
小凳子被一女工突然抽走,政工干部小宋差点跌坐在地上,手一撑,爬起来使劲揉手,忍不住得意:“瞧这水平,居然没跌倒。”“你好歹是个做干部的,何苦和我们坐一起。”“坐一起好,我喜欢。”“你喜欢个屁。”“我就喜欢个屁。”
正说着,政工干部小宋的老婆从浴室出来,见了自己男人,板着脸:“你坐这儿干什么?”
“干什么,你男人坐这儿吊我们的膀子。”
政工干部小宋急得干笑。他老婆生得人高马大,短眉毛小下巴,天生一种滑稽相,狠狠白了男人一眼,掉头就走。政工干部小宋急巴巴追上去。迟钦亭看看表,离打铃已没有几分钟,起身回工具箱这边换衣服。几位女工中没洗澡的,连忙进浴室。迟钦亭一边换衣服,一边隔玻璃窗听议论。正议论着政工干部小宋夫妇,说得极下流,一边说,一边笑,声音忽高忽低。他耳朵竖在那儿,心不在焉听着,手半举着慢慢往衣袖里伸,全没在意张英已经回来。下班的铃声响了,张英怔了一会儿,招呼他一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