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麦田记 59(3)

从下午三点开始,那场大雨就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夏念祥在夏桥村那片停车的桐林中向夏沛恒等人告别,大家都撑着伞,看雨水从头顶桐叶的缝隙倒下来,又砸在头顶的伞上,夏念祥见夏东华站在人群中,那个叫做水儿的新娘却没有来送行,他向着周围寻找了一会儿,失望地没有找到。他作为一个叔叔,怎么能够再来要求见新娘子?众人撑着伞,说着道别的话,道别之后,夏念祥若有所失地钻进车中,胥先重在一边眼疾手快,忙给他关上了车门。黑色轿车卷起地上的泥水,消失在村外那条柏油路上,隐入一片水雾中。夏东华门前堵满了不少吃完了饭因为大雨而暂时回不了家的乡亲,他们没有看清刚才车中走的是谁,他们只是看着这大雨说:“这下麦子可吃亏了!这下麦子可吃亏了!”

许正兴午后把依桐送到考场,说天气预报上说下午还有大暴雨,要是下雨了恐怕下午回不去,他就拦截住一辆去往洛宁镇上的公交车,先搭车回南许村了。下午五点的时候,在昏天暗地的瓢泼大雨中,许依桐也撑着伞走出考场。考场门口停了不少接送考生的轿车,那些轿车飞速且霸道地驶过,溅了路边行走的依桐一身泥水。他在大雨中撑着伞从考场回到幸福文明小区,除上衣外,下边已经被斜飞到伞下的雨点湿透。他回到住处一直睡到晚上,外面大雨仍是不止,哗哗声不绝。他打开桌头的台灯,听着窗外雨声,继续阅读女人二十年前写的日记。他阅读的这一篇日记写于1986年4月4日:

1986年4月4日 星期日 晴有风

文天,午后的时候南许村忽然起了一阵风,风很大,我很蹊跷那阵风的到来,不过没有刮多长时间,那风就停了。留下了一地桃花瓣……(有七八十个字模糊不清)

忘了给你说了,念祥,这里也有很多桃树,现在正是桃蕾欲开的时候,分外娇艳。“残花酝酿蜂儿蜜,细雨调和燕子泥。绿窗春睡觉来迟,谁唤起,窗外娇莺啼”,春天来了,这里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放眼望去都是绿色的,朱自清曾惊叹梅雨潭的绿,还写了一篇《绿》,我想他要是到了此处,也会再补上一篇《更绿》的。

文天,你的家乡可真美,我想起我曾经向往过司马光《夏日西斋书事》里所描述的场景:

榴花映叶未全开,槐影沉沉雨势来。小院地偏人不到,满庭鸟迹印苍苔。

我想这样的风景我过不久就会见到的。不过我已经见到了桐花的花蕾,好像喇叭一般,只不过是粉红色的小喇叭,这些小喇叭扎成一束,晃晃地挂在枝头真的讨人喜欢。桐花还有一种馨香之气,这样美丽的花却没有名气,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没有赏鉴她的诗人么?司马迁说女为悦己者容,花也应当为爱花人开的,桐花给我带来了一次深深的震撼。任何一种美,只要形成了规模,就有了动人魂魄的美的力量。每天早上起来,我都会梳妆打扮一番,这一点道理是从桐花那里学来的:即便美丽没有人欣赏,也要美丽给自己看。

不知怎么,最近一直想起徐志摩翻译英国诗人罗塞蒂那首《歌》:

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的

你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

也无需浓郁的柏树

让盖着我的青青的草淋着雨也粘着露珠

假如你愿意请记着我

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我再见不到地面的晴雨

觉不到雨露的甜蜜

我再听不到夜莺的歌喉

在黑夜里倾诉悲啼

在悠久的薄暮中迷惘

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许还记得你

也许已把你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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