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勃朗并没有告诉我们他走过了怎样的道路。起初,他只热衷于将视野投向景色如画的欢快的外部世界。他四处漫游,在杂货铺里购物,在自己的画室里摆放怪诞的收藏品、威尼斯风景画、武器、皮件、饰物和动物标本,对所观察的这一切兴致盎然。后来,他转向贪婪地凝视人物的面部表情和各种动作,运用不同的光线,通过使从最远处射来的阳光与最令人惊心动魄的黑暗保持高度和谐的方法来表现它们。这里面饱含着伦勃朗内心隐秘的痛苦。如果我们也有过同样的感受,那么,在审视自己时,我们就应能接受并理解这一切。我们知道伦勃朗结过婚并曾因此而感到幸福。无论从哪个意义上说,他都热爱他的妻子萨迦,这种爱或许是真心实意的。他为她购置各种饰物,描绘她赤身裸体或身着艳服的形象……我们知道他曾相当富有,或者至少和她一起阔绰地生活过,而当他成为鳏夫时,又时时受到债主追逼,四处躲债,然后变得穷愁潦倒,被昔日的朋友们抛弃,可能经常酗酒,跟儿子和兼作情妇的女仆一起艰难度日。我们知道他越是陷入孤独的处境,孤独也就和他终日相伴。我们知道在他的绘画作品中随着表面上的和谐日趋淡化,其表现形式变得越来越专注、越来越强烈。这种和谐最先几乎呈绛紫色,它由于画家作画时满怀喜悦、通过画面上人物的欢笑、宝物与美酒的光华不断强化;随后,画家渐渐变得漫不经心,直至最终在表现沉闷与疯狂相交织的同一绘画主体时,融化了它们流淌的星星火花,融化了其中深暗的金色、蓝中泛白的金色、略呈淡绿的金色以及渗入金色而湮于泯灭的绿色。在绘画作品的主要部分,他再不使用自己珍爱的色彩,而是把宝石、黄玉、珍珠上的尘埃掺进阳光与阴影永不枯竭的色调中。他在表现它们时得心应手,洒脱自如。
伦勃朗,《和萨迦一起的自画像》1635,布面油画,161厘米×131厘米,德累斯顿德国古典美术馆
我们同样能够知道有关伦勃朗那位并不高明的启蒙画师拉斯特曼(Lastmann,1583—1633)的情况——尝试在荒诞不经的微光中描绘异想天开的结构形态,尽管伦勃朗放弃了这种幻想,然而,使他大为惊惑的是,现实却把这一切表现得更加触目惊心、淋漓尽致。我们看到他那些想象中的清真寺和犹太教堂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们那粗大的支柱、雕有图案和琢有纹饰的拱形门窗从浓影中脱颖而出,这种效果应是从上方照射在宫殿内石板上一群东方王公贵族身上的阳光造成的。与此同时,未来的生活场景却渐渐显露出来,而当他在昏暗的陋室中揣测一位勉强可以窥见其身影、富于奇思异想的眼镜制造商时,世界的结构在他眼前变得更加宏伟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