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20)

乔不群刚跟秦淮河碰过杯子,闻蔡润身此言,一时忍俊不禁,扑哧一声,将嘴里还没下咽的酒都喷了出来。

秦淮河不明就里,问是怎么回事。蔡润身说了当时的情形。秦淮河说:“耿日新和辛芳菲,一个政府市长,一个政府办处长,两人从政府大院的坪里走过,也太正常了,有什么可笑的?不群你不是身上的笑神经搭错地方了吧?”

蔡润身又追问:“不群你到底笑什么?”乔不群收住笑意说:“没笑什么,没笑什么。”

见乔不群一本正经的样子,两人越发心痒了。蔡润身说:“你说没笑什么,恰好说明你笑了什么。这是中国人的德行,喜欢正话反说,反话正说。”

也是有意岔开蔡润身的问话,乔不群借机发挥道:“我也有同感。当年高适去送琴师董大,临行前鼓励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幸好董大同志生在中国,长在中国,一听明白,知道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意思,其实就是天下谁人都识君。如果是个不懂中国语言习惯的老外,听说塞外谁都不认识自己,哪里还敢抱把破琴,到处乱跑?”

秦淮河也笑道:“还有那位对月伤怀迎风落泪的林妹妹,在潇湘馆里待得不耐烦了,老爱扛把花锄,跑到山前去葬花,一边咕咕哝哝,说什么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人死万事空,到时四肢一伸,谁葬谁埋,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不用说林妹妹的意思,其实是他年葬侬不知是谁。”

乔不群又说道:“要说反话大师,当数孟浩然同志。他做了首《春晓》的短诗,总共才那么四小句,就有两句是反话,另外两句也是用来陪衬反话的。什么春眠不觉晓,其实是春眠觉晓,果若不觉,又怎能处处闻啼鸟?说花落知多少,事实是花落不知多少,想想世上花树千千万万,春来花开,春去花落,谁又数得过来?”

蔡润身只好暂时放下刚才的话题,附和道:“大凡喜欢说怪话的人,都不怎么讨领导喜欢,领导下你的岗,也就没什么奇怪的。就说这个浩然同志吧,下岗后总是满腹牢骚,又怕领导给自己穿小鞋,不敢明说,只好说些‘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之类的酸话,表面是自我检讨,批评自己学习不够,才疏学浅,离领导和同志们的高标准严要求还有一定距离,真心要说的却是‘我浩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你当领导的也不肯重用,简直瞎了狗眼’。”

三人卖弄了一会儿嘴皮子,蔡润身仍不肯放过乔不群,说:“不群同志,我们的胃口已被你吊足,不回答那天你笑什么,今晚你别想从这个包厢里走出去。”乔不群不好再回避,说:“其实也没笑什么,我是觉得‘耿日新’这三个字太有意思了。”

两位不解。秦淮河说:“‘耿日新’三字不是平常得很吗?‘耿日新’做了多年党群副书记,现又是堂堂市长,这三个字天天在桃林报纸、电视里频频出现,我们怎么没觉得有什么意思呢?”蔡润身也说:“是呀,‘耿日新’三字又浅又俗,再有意思也意思不到哪里去。何况叫日新的人多了去了,什么张日新、李日新、王日新、赵日新,上趟公共厕所都要碰上几个日新。”

乔不群说:“我是觉得耿日新跟辛芳菲走在一起时,‘耿日新’三个字就有了意思。”两位还是没反应过来,迷惑地望着乔不群。乔不群只得笑笑,说:“关键是三个字中的‘日’字,如果只理解为日子的‘日’、日新月异的‘日’,自然没有多大意思。”

两位究竟是读书人出身,马上明白过来。乔不群是将‘耿日新’当成了‘耿日辛’。

秦淮河乐不可支了,捶一把乔不群,笑道:“好哇,人家笑假不笑真,不群你却吃了豹子胆,敢揭领导隐私,看法院定不定你个泄露政府机密罪。”又说,“不过话说回来,不群还真是个语言大师,‘日字’本来是个名词,被你当成动词后,顿时境界全出、意味深长起来。”

乔不群说:“别冤枉我,我可没说‘日’字是动词哟。”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