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四)

哈姆雷特:不,一点不,我们可以不作怪论、合情合理地推想他怎样会到那个地步。

可能导致可能,可能推进想象,亚历山大实际上就是死去的父亲的替身,后者是丹麦的亚历山大。激动的哈姆雷特在简化式思维中会将他自己的生命尘土也托付于同样的可能,但这时我们与他分手了,霍拉旭是我们的替身。哈姆雷特对霍拉旭的激赏,为莎士比亚的读者或演员与莎士比亚的悲剧主人公之关系确立了永远的模范:

听着。自从我能够辨别是非、察择贤愚以后,你就是我灵魂里选中的一个人,因为你虽然经历一切的颠沛,却不曾受到一点伤害……

这段话不是说霍拉旭和读者不会有哈姆雷特的遭遇,而是说正因为他们从哈姆雷特那里学到了无动于衷,这是他们无法亲历的,尽管某种程度上可以分享,因此他们实际上不会受到一点伤害。他们活着是为了讲述哈姆雷特的“冥冥中的判决”的故事,但那个故事既不是冥冥中的,也可能不是判决,因为既然无动于衷就不会有什么判决,也不存在什么冥冥中的安排。

哈姆雷特只是在最后才是无动于衷的,因为我们在第五幕所看到的哈姆雷特是在爱之外的,尽管他反对这样的说法。这并不是说他从未爱过乔特鲁德、奥菲利娅或死去的父亲还有那可怜的郁利克。哈姆雷特是一个演员吗?是的,在前几幕他是,但第五幕却不是,在这里他也不再做戏剧导演,最后甚至放弃了诗人的职业。在前面几幕的哈姆雷特形象中,语言是支配性的,但在他最后的陈述中,语言几乎就是透明的幻觉,哪怕仅仅是因为他濒临无以言表的边缘:

你们这些看见这一幕意外的惨变而战栗失色的无言的观众,倘不是因为死神的拘捕不给人片刻的停留,啊!我可以告诉你们——可是随它去吧。

显然他确实知道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是什么,我们也渴望知道他本可以告诉我们的一切,因为莎士比亚有能力让我们相信,哈姆雷特已经获得重要知识。“无言的观众”是一个有关戏剧的不朽的说法,它暗示,这种知识本身是“关于”幻觉的。但是在这种说法的前后有两句告白,它们是对霍拉旭说的,也是说给我们听的。“我死了”,莎士比亚的戏剧中还没有哪个形象如此威严地站在生死世界之间的门槛上。当主人公最后的话语游移在“啊!我死了,霍拉旭”和“此外仅余沉默而已”之间时,我们再次清楚地认识到,他可能有更多的话可以说,这是关于我们的世界的,而不是死亡的“神秘之国”。这暗示哈姆雷特会告诉我们,他已经懂得表现的本质,因为他明白是他自己在表现。

莎士比亚把总结陈辞的机会让给了福丁布拉斯,但他的话是一种反讽,因为福丁布拉斯所体现的仅仅是重复性程式:有其父必有其子。“军乐和战地的仪式”这句话是大声说给死去的父亲听的,而不是说给死去的儿子听的,后者看到福丁布拉斯的军队为争夺一小块土地而进发时曾说:“真正的伟大不是轻举妄动。”读者的看法只能与霍拉旭一致,他比福丁布拉斯更理解哈姆雷特的临终之语:“他的意见是可以影响许多人的。”只是在很次要的意义上,这句话才可以理解为,他会影响许多人去拥戴福丁布拉斯。霍拉旭是观众的代表,福丁布拉斯则代表所有死去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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