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纳特尔的《新的摹仿:莎士比亚与现实表现》(1983)是一项非常有价值的研究成果,他研究了莎士比亚的强大力量及其在认识和表现方面的原创性:
在对古代作品进行文化分析时,一种流行的假设认为,人们应该进一步通过分析活动来探寻所希望的真理,而不应纠缠于所分析的材料,因为古人的认识无意之间会受到各种条件的制约,而我们则能够对这些条件加以鉴别。这种傲慢的薄古厚今的观点始终遭到莎士比亚的反击。即使某人运用似乎现代的思维工具比如文化史的观念来分析问题,他也会发现,莎士比亚就在他的面前,很显然,他的作品拒绝让出我所谓的“希望的真理”。在认识活动方面莎剧的水平很高,那些企图领会思维范畴之潜在特性的后来人发现,莎士比亚已经将一切一网打尽。最简单——不,唯一——的办法就是只好承认,当时的莎士比亚就很用心地在看待我们现在所看待的那同一个世界(尽管年轻四百年,但仍是同一个世界)。
是的,莎士比亚始终活动在我们的面前;他包含了文化史、弗洛伊德及等等一切,他的视野包揽了即将发生的一切。但我不同意纳特尔的说法即莎士比亚所看待的世界至今仍然一成不变。相反,我认为,对莎士比亚来说,他所看到的世界与我们的世界之间存在着令人惊异的差别。为了说明这种差别,我们来看《哈姆雷特》的最后一场。
第五幕中的哈姆雷特是一个变化了的人,这种说法在批评界已经是老生常谈。他不再幼稚,而是非常成熟,他虽然并非淡泊但无疑更加平静,某种程度上更近乎神圣。也许他终于真的成为他自己,不再受悲伤、忧郁的折磨,不再为可怕的嫉妒、无尽的愤怒所苦恼。他显然不再受父亲鬼魂的纠缠,他复仇的欲望可能已经衰退了。在整个第五幕,他一次也没有明确提到他死去的父亲。有一处他说到“我父亲的私印”,那是为了交代两个可怜的同学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的厄运的;还有一处这位王子心不在焉地跟霍拉旭说到一个问题,奇怪的是,他称他为“我的国王”而不是“我的父亲”:
你想,我是不是应该——他杀死了我的国王,奸污了我的母亲,篡夺了我的嗣位的权利,用这种诡计谋害我的生命,凭良心说我是不是应该亲手向他复仇雪恨?
当霍拉旭回答说克劳狄斯很快就会从英国得到消息,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可能已经被处死,哈姆雷特非常暧昧地说了一段话,这段话可以理解为复仇的最后誓言:
时间虽然很局促,可是我已经抓住眼前这一刻工夫;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在说一个“一”字的一刹那之间了结。
不管怎么解释这段话,哈姆雷特都没有什么谋划,他乐意处在明智的被动状态,他知道克劳狄斯一定会采取行动。要不是由于克劳狄斯和雷欧提斯的策划,我们和这位王子可能就始终这样漠然置之了。显然,先前那个急迫的哈姆雷特已经不见了,相反,一种神秘而优美的无动于衷主宰着这个更加真实的哈姆雷特,他强求普世之爱,恰恰因为他置身于世界之外,不过他与霍拉旭的接触除外。我们无意间听到他的心里话,很具有独创性,我们还无法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