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生活摆出喜悦的姿态

一位朋友来工作室,我正披头散发系着被颜料染脏的围裙在画布上涂抹,招呼了她我就继续画画。她喝着茶,长久的沉默之后对我说:你画画的样子真好看,真喜悦。

我想她是要表达,认真做事,是美的。画画的时候一定是专注的,抛开了手机电脑以及所有让人分心的事物,眼睛盯着画布,心随手而动,全世界就只有你自己,你自己就可以是全世界。

对我来说,画画也好,手工也好,以及做衣服,下厨,等等,做这些就是给心自由。人处在单纯的劳作里,心会有巨大的放松和休息。它们都给我带来身心合一的喜悦。“身心合一”是我们随意就能说出来的四个字,但真要拥有并不容易。

手工好不好没关系,画得好不好没关系,就像朋友YOLI说的那样“会不重要,爱才重要”。全身心投入一件事,享受它,那么在这过程里,你其实已经开始收获了。

很小的时候我学画画,但那个时候学的是“画画的技术”,不是“通过画画让自己更敏感,更具有懂得美,懂得爱的能力。”也因此,那个时候学画跟学数学学英语学给鲁迅的文章归纳中心思想段落大意一样,只是“应该学”,而不是“我想学。”

说起来,真正喜欢上画画,是从莫奈开始的。第一次看到莫奈的《睡莲》是在15岁那年,小城里的新华书店,从一堆考前指导教程里突然出现大开本的画册,封面大大两个字“莫奈”,背景就是光影交织的水面上看似随意堆砌又果断坚决似乎“非如此不可”的几朵睡莲。

“噢,原来可以这样画。”

彼时我每天被各种教条填满,所有的学习都指向一个标准:美术类高考。而这斑斓的水面却准确无误地给我一种酣畅的情绪,像诗歌或者音乐一样流畅。我那时还不能明了这情绪是什么,但“原来可以这样画”的感受却是实实在在的刺激。原来可以这样画,画画不是为了考试,不是为了画得像,画画让瞬间的光影成为永恒,画画留住时间,画画触摸生命,画画是某一时刻无法抑制的冲动,画画,就是画画……

几年前我的一本书要出版,给文字配图,买来一堆色铅笔随性涂抹,而其中一幅直接用作了新书的封面。这幅画里,小女孩趴在池塘边注视着有睡莲的一汪池水,眼睛睁得很大,小手伸得很远。很多人都看出来了,这幅画是在向莫奈致敬。

后来我去上海看了莫奈画展。通过印刷品已经观看过太多次,断没想到原作还是给了我这么强的冲击,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画很大,整整一面墙,近了看见那些笔触,凛冽的温柔的,果断的快速的,生命的灿烂光华。退远了看,又是那么安静,安静到莲花朵朵开。

之后又带上新书去莫奈花园,距离巴黎市区一小时火车,莫奈晚年居住于此并完成睡莲系列的地方,吉维尼小镇。吉维尼小镇坐落在一座小山的半中央,更像是一个小小的村落,那种小时候梦想中的童话中的小村落。一路往里,各种花朵开在各种地方,路边灌木丛,石头墙壁的缝隙里,半开半掩的民居栅栏内。走到尽头就是莫奈花园了,从一处小门进去,偌大的花园像变魔法一般出现在眼前,一切如在梦境。每一处景每一个微小的事物都在向世人展示生活的美与自然的惊奇。

下雨了,雨点打在莫奈花园日本桥下池塘里的睡莲上,池水色彩斑斓,映照出岸边的绿枝、花朵和天空。不远处烟雾迷蒙中得见莫奈一家生活起居的二层小楼,淡蓝色墙壁,木质窗框,白色窗帘,还是像在梦境,就好像走过去就能看到70多岁的莫奈手执画笔斜眯着双眼,凝视这个时间和情感堆积出的世外桃源。

这一切带给我的感觉是莫奈对生活对自然那种浓烈的爱,爱得那么投入那么忘我,那么幸福。莫奈的一生经历了多少苦痛哀伤啊,在这样的底色下,那些花草,绿树,蓝天,池塘里的小鱼和虫子,它们散发出的华美光彩反而深深照进了心里。

嗯,会不重要,爱才重要。我想这是我能做到的,向生活摆出的最喜悦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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