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年的交换学生生涯结束了,一坐上回台湾的飞机,我就忍不住嚎啕大哭,在一万英尺的高空哭了三四个小时。我从没想过,这趟为了让自己在后青春期结束前可以“甘心”的出走,居然走了这么远。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只知道有很多很满、很满、很满的东西塞在我的心里,好难受,好像怎么哭都哭不完。
回到台湾,熟悉的同学已经毕业,原本穿着背心、夹脚拖的男孩都换上了衬衫,打上了领带,女孩也穿起套装,化起妆。我在股市、买房、职场的话题中找不到可以让旅行插入的缝隙,亲如家人的朋友远在世界各地;除了要重新适应台湾社会外,还要适应陌生的城市台北。更重要的是,我得找一份工作。
我以为我找到自己了。朋友说,出社会后还是不要做那么多“自己”比较好。一年的海外生活,面试的主管说:“就是去玩的嘛!”
我以为我什么都知道了,但可怕的是,我还是不知道我自己要干吗。好了,甘心了,我可以继续前进了。
我想要证明自己,所以也找了科技公司的工作,月薪四万四。以社会新鲜人的第一份工作来说,应该要满意了。
辛辛苦苦念了十几年的书,那些早自修,那些写不完的考卷,那些周末还要来学校上的课,那些被牺牲的体育课、美术课、音乐课,那些熬夜的考试真题,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把故事硬生生地锁进行李箱,整整一年,我不敢打开那个装满故事、极不安分的行李箱。晚上那个装满故事的行李箱,总是会冒出一些声音,用笑声、用啜泣声提醒我,它一直都还在那里。有时候,它也就是静静地躺在那里,陪我。
“那些故事有什么好说的啊!根本不会有人想听。”我总是跟它这样说。
我那时候有好多问题,关于世界,还有世界上的人,为什么我们一样,为什么我们不一样。
为什么,我这么痛苦呢?
一次在打回家的电话里,不小心崩溃大哭,我妈妈沉默了许久,说了一句好不容易的话:“如果我们家旁边捡垃圾的阿婆都可以过活了,我女儿有什么不行的呢?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我知道妈妈的担心与不舍,她把担心留给自己,却舍不得女儿不开心。
我也想到我和杨过、Mateja的对话:“这辈子,我可能不会很有钱,但是我会得到所有我想得到的。”
然后,想着他们愿意选择、愿意负责、愿意承担。只要有这些愿意,就不用害怕。
再待着也只是浪费时间,于是,连三个月的试用期都不到,我就辞职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固定工作。在这期间,我为了要寻找答案,做了华人心理学的研究助理,研究儒家文化如何影响青少年做生涯选择。在访谈大学生的同时,我也像是在访谈自己,很多疑问突然都有了答案。我想起我最喜欢的科目一直都是国文,英文也有进阶的表达能力,我想要保持自己跟世界互动的习惯。于是,拿了中文教学的证书,也开始教起外国人中文了!
终于有一天,故事受不了了,不知道从哪里找到钥匙,自己跑了出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我就是一股脑地闷着头写,有时候写到半夜三点还是无法关上记忆的抽屉,回忆像蜘蛛编着巨大绵密的网,在夜里把我覆盖。
我慢慢理解,原来要启动出走所需要的动能是极大的,比什么都还要大!绝对不是那么潇洒地说走就走。钱、时间、对未知的恐惧、家庭、感情、跨出一步的勇气、懒惰、语言、不可避免的工作或学习中断……只要有其中一项放不开,就无法启动出走。
“所以,是想太多或是想太少吗?”
“对我来说,是挣脱的决心吧。”
当决心大于障碍时,动能就很自然地被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