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北京之夏 1

我平生第一次坐飞机,有生以来第一次从上空看到的万家灯火是上海,白炽灯橙色的光线给人的感觉暖呼呼。

一九八二年,大学二年级的初夏,我在日中学院听到早稻田大学中文系的同学们正要自己组团去中国,是趁暑假到北京进修四个星期汉语,而且团员名额还没满。当时的中国不为外国个人游客发签证。但是参加一般旅行团的话,活动自由一定受限制。去北京短期留学一个月,应可多少接触到实际的中国吧?我忽然兴致勃勃了。因为上了大学以后,日本国内的铁路旅行不再引起我的兴趣;我想去更远的地方了。能去中国一个月多好!总费用是三十多万日圆,等于早稻田大学半年的学费。幸亏那时候我家经济还行,父母愿意资助。就这样,我领全家之先申请护照,跟一批同学们从成田机场搭上了中国民航班机。

当时,中国跟韩国没有邦交,民航班机不能飞越韩国领土,只好先飞过黄海到上海,再向北去北京。那晚,我平生第一次坐飞机,有生以来第一次从上空看到的万家灯火是上海,白炽灯橙色的光线给人的感觉暖呼呼。十多年后,我有机会在香港艺术中心观赏中国解放前的上海电影《万家灯火》,就想起了一九八二年夏天从上空看见的上海。

刚改革开放不久的北京,连长安街上都没有汽车的影子,反而有许多待业青年没事干地蹲在路边,晚上趁黑在大街上踢起足球来。当时的北京人还没有穿牛仔裤的。他们一看我们打扮的样子,马上知道是国外来的,但想不到是日本人。“华侨吧,”他们彼此说。“不是啊,是日本人呢!”我们用日本腔的普通话说。“唉,真由美!”那是一九七○年代在中国公演的日本影片《追捕》里,中野良子饰演的女主角名字。

我们谁也不是华侨,但是位于阜城门外的北京华侨补习学校还是乐意接受了我们,大概是市场经济化的先驱了。不过,除了我们团员以外,其他学生都是来自美国、日本等地的华人学生,从小学生到大学生年龄相差很大。他们是两个人住一个房间。我们是四个人住一个房间,大概是人数多的缘故吧。在水泥地板上安置了铁管床,从天花板挂下蚊帐,在摆设朴素的房间里,还有画着金鱼的珐琅洗脸盆和牡丹花图样的玻璃制暖水瓶,在日本学生眼里倒有新奇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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