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三)

我爸爸,他很有魅力,是个真正的混蛋,但他是对的。没人能永远顺手,尤其像我们这样的小孩。有天在书店里,我们甚至都懒得藏起赃物。四本同一期的《花花公子》可以用来找点乐子,有声书足够我们开个图书馆。我们也懒得做假动作。站到我们前面的女士看起来不老,即便头发是白的。她的丝绸衬衫半敞着,一只银角项链坠在长有雀斑的胸上。对不起小伙子们,我得检查一下你们的包。她说。我继续往前走,生气地回头看,似乎她在问我们要两角钱还是什么。贝托有礼貌地停了下来。没问题,他说,把重重的包拍在她脸上。她惊叫一声倒在冰冷的地砖上,两手撑地。去你的,贝托说。

保安在巴士车站对面一辆切诺基吉普下面找到了我们。一辆巴士来了又走了。我们俩都吓得不敢去坐,怕会有个便衣等在那里,上来就把我们一铐。我记得当时那个保安警用警棍敲着挡泥板,说,你们俩个小坏蛋最好慢点从这里出来,我开始大哭。贝托一语不发,脸色铁青,拉得老长。他用手捏我的手,我们的手指骨紧贴着。

晚上我和亚历克斯还有丹尼一道喝酒。马里布酒吧不怎么样,只有一些委琐男和邋遢女可以哄过来一起玩。我们喝高了,冲着对方咆哮,让那个精瘦的服务生往电话边靠了靠。墙上挂着一个软木靶盘,一张布隆斯威克金王冠台球桌堵住了卫生间,减震器都扁掉了,毡面像老化的皮肤一样松弛,拉得起来。

酒吧开始像伦巴舞一样前摇后晃时,我便打道回府,穿越公寓周围的场地。你能看见远处的拉里坦河,像蚯蚓一样闪着亮光,那也是我的邻居男孩们上学要经过的河。垃圾场早就关闭了,杂草遍地,像一层蔫蔫的纤细毛发,我站在那里,右手将一条无色的小溪导向地面,填埋场可以被当成一方白色头顶,宽广而古老。

早上我跑步。妈妈已经起来了,穿着做家居洒扫的衣服。她跟我无话,只是指指她做的蕉泥

我轻松地跑过三英里,心情好的话能跑四英里。我用余光瞟着那个开着他的小车在我们片区巡回的征兵员。我们以前说过话。他没穿制服,把我叫过去,很和蔼的样子,我想我是在给某个白傻瓜指路呢。不不介意我问你一个问题吧?

不。

你有工作吗?

目前没有。

你想有吗?一个真正的职业,比起你在这儿能找到的那些来。

我记得我往后退了一步。得看是什么了,我说。

孩子,我知道有人在招聘。是美国政府。

哦。对不起,我不是当兵的料。

我过去也是这么想的,他说,十个圆胖的手指掩埋在裹了套子的方向盘里。可现在我有了房子,车子,枪和老婆。纪律,忠诚。你能说你有这些东西吗?哪怕是一样?

他是个南方人,红头发,他的拖音太拖,这里的人听见他说话就笑。我看见他的车子在路上,就往灌木丛跑去。这些天我心情低落,勇气涣散,我想离开这里。他不必给我看他的沙漠之鹰手枪,或亮出那些菲律宾苗条女孩舔小弟的照片。他只要笑一笑,列举那些地名,我就会听。

我回到公寓,倚在门上,等心跳慢下来,等酸痛缓过劲去。我听见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的低语。她听上去很受伤,或是很紧张,也许两者都有。起先我大为惊慌,怕是贝托在里面和她讲话,但后来我看见了电话线,悠悠荡着。她在和爸爸说话,她知道我不赞成这样。他现在在弗罗里达,一个伤心的男人,打电话给她想要点钱。他发誓如果她搬过去,她会离开他现在同居的这个女人。这是谎言。我告诉她。但她还是给他打电话。他的话盘踞在她心里,搅了她好几天的睡眠。她轻轻打开冰箱门,这样压缩机的声音能遮盖他们的谈话。我走进去到她身边,挂上电话。够了。我说。

她吓了一跳,手搓弄着脖子上的褶子。是他。她轻声说。

上学的日子里,贝托和我一起来到车站,但车一过帕克伍德山,我就想到了我的体育如何不及格,数学如何一团糟,我如何痛恨这星球上每一个活着的老师。

下午见。我说。

他已经排队去了,我往后一退,咧嘴笑着,手插在口袋里。在我们的巴士司机面前你不用躲藏。他们中有两个人根本就不闻不问,第三个,那个巴西牧师,正忙于谈论《圣经》,除了他前面的车流,他什么都注意不到。

没有车却逃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我做到了。我看了很久电视,腻味了便跑去购物中心或塞拉维勒图书馆,在那里你可以免费看老记录片。我总是很迟才回到小区,这样巴士就不会在恩斯顿超过我,没有人会从车窗里大喊“混蛋!”贝托总是在家,或者在秋千旁,但有时他根本就不在。去其他小区访友了。他认识很多我不认识的人——一个麦迪逊公园区的混血小黑孩,在纽约俱乐部崭露头角的两兄弟,把钱都花在木屐坡跟鞋和皮背包上。我在他父母那里留下口信,然后又去看电视。第二天他来到车站,忙着抽烟,没工夫说什么昨天的事情。

你要学会行走世界,他对我说。外面很精彩。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