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序(3)

故事的主线是:莫菲是身居伦敦的爱尔兰小伙,笃信占星术,总想远离理性,远离决定论的物质世界,生活在绝对自由的精神世界里,就是说,他追求的实际上就是虚空。妓女西莉亚莫名其妙地爱上了莫菲,鼓励他寻找体面的工作,开始新的人生,但莫菲厌倦机械的工作和理性的追求,最后逃到了精神病院当护士,从精神病人与外界的隔绝中找到了绝对的自由,感觉他们的生存状态正是自己在理性世界苦苦寻求的虚空,因而对病人的境界羡慕不已。发现自己终究不属于病人的世界后,莫菲回到住所,把自己绑在摇椅上,在煤气爆炸中死去。他的骨灰被同胞撒在了酒吧里,灵魂依然归于躁动,而没有在虚空中获得安宁。

故事的次要线索是:一干男人和女人相互追逐,陷入了所谓“爱情的短路”。他们代表着跟莫菲的追求截然相反的理性世界,过着机械的、宿命论的生活。为了摆脱爱情的困境,他们必须找到莫菲,但莫菲行踪不定,使他们无以解脱。莫菲居无定所,后又逃到精神病院自杀身亡,最终使他们大失所望,回归永无出路的现实世界。

这部小说形式上比较传统,展现了一个由物质与精神、机械与自由、务实与虚空等构成的二元对立的世界,体现出作者对自由与虚空的向往。贝克特后来的许多实验都能在这里找到源头,只是这一点,没有通读过贝克特小说的人是难以察觉的,就是说,《莫菲》是传统小说与实验小说的萌芽的结合。

为读者起见,译者不避破坏原作形式的嫌疑,在译本中添加了不少脚注,使这个译本有些出格,成为一个研究型和导读性的译本——对于贝克特这样艰深的“先锋派”作家,笔者坚信“研究先于翻译”是正确和必要的,与读者分享研究的成果也是妥当的;毕竟,译者的解读不是信马由缰,而是以多年的研读和博士论文的写作为基础的,是在贝克特最权威的传记里也能找到依据的。这些注释大致分为三类,说明如下:

1. 这部小说以伦敦和都柏林为背景,现实主义色彩比较浓厚。故事发生的地点多能按图索骥,但普通中国读者未必了解岛国的地理和故事的背景,未必知道诸多地点的位置关系或背后的文化含义。为此,译者对该小说提到的主要地点进行了简要的注释。

2. 受乔伊斯的影响,这部小说常常引经据典,尤其喜欢引用经典的拉丁文著作和法文著作,显得驳杂、精深,因此有些细节难为一般读者领会。为此,译者对小说中提到的历史、哲学、文化、艺术、病理等各类现象及名人进行了简要的注解,为读者体会作者的哲学追求和学识的驳杂扫清一些障碍。

3. 这部小说虽不是实验小说,但依然有许多意味深长的细节,依然有实验的痕迹(后续小说中的一些实验能在这里找到源头),这些是贝克特小说的多数读者还没有觉察的。为此,译者对这些要素进行了简要的阐释,期望这个译本不仅为普通读者喜爱,更为涉猎贝克特小说的学者喜爱。

小说中提到的拉丁文或法文在译本中不一一注明,作为人名、地名、一般术语(如植物学术语、病理学术语、宗教术语、占星术术语)等出现的拉丁文、法文等也不特别标明,只有真正的拉丁文、法文引文才在译本中以引号标明。

原5卷本《贝克特选集》是从法语翻译过来的,是贝克特所有法文作品的汉译本,没有收录《莫菲》、《瓦特》等英语作品,也没有必要的序言和导读性注释。译者不揣冒昧地翻译了这两部长篇小说,一则将该《选集》补充完整,体现贝克特作为爱尔兰作家的身份归属,二则增添必要的注释,为更多的读者和学者研读贝克特的作品铺平道路,起到“导读”的作用。应该说,这两个译本是对该《选集》两个方面的补充,是贝克特中国接受史、传播史上的一个亮点。

创作该小说时,贝克特阅读了大量心理学、病理学和哲学著作(其中有许多拉丁文引文),并作了详尽的读书笔记,也参观了伦敦的精神病院,对人格的结构和意识层次的划分兴趣浓厚,尤其对潜意识十分好奇,因此该小说关于精神世界的部分,跟弗洛伊德对潜意识的论述以及福柯关于疯狂的论述实质上是一致的,而且常常使用比较生僻的心理学术语、病理学术语以及占星术术语,和斯威夫特在《格列佛游记》第三部中讽刺科学家时的手法也有些类似。另外,贝克特在大学期间学的就是法语和意大利语,后又漫游过德国和法国,对欧洲大陆的文化(尤其是绘画、雕塑和音乐)及文艺思潮非常熟悉,在该小说中常常引用法语和拉丁文,提及各类名家和名言,使得一些章节有点儿像心理学、病理学和哲学论断的拼缀,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部现实主义小说本应是容易解读和翻译的,但由于上述两点,便让译者时常哽噎,“旬月踯躅”。好在译者对多方查询(尤其是查询网上的英文版《贝克特作品研读指南》、《维基百科》和金山词霸)不厌其烦,又有攻读博士学位期间长成的文学上的伶牙俐齿,这些骨头还是啃了下来——只是,许久过去了,译者依然觉得消化不良。

阿门!

曹波、姚忠

2010年酷暑

于长沙岳麓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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