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请客

报社迁址,从建国门搬到朝阳门,这一搬,跟咸亨酒家挨着了。

当记者,免不了迎来送往,迎送日久,感到自己已像个梁山好汉中的“旱地忽律”朱贵,专事迎送各路好汉,接风洗尘,挥杯饯行。幸好,自己还有点儿酒量,将就能顶住。

有咸亨托底,我略感气派,不似以往,找些寒酸小馆打发朋友了。但我并非腰缠万贯,亦曾有时,囊中羞涩。所以今日请君,明日君回请,来而无往非礼也。何日君再来?君若不再来,不像君子,看不起我。今日之人,君子之交淡如水,已不多了,何不酒化陌生为知己?

所请诸君,虽算不上京中名流。但也是一路偏才。其中有记者、有编辑、有写诗的、有作画的、有搞小说的、有玩电影的、有歌星、有戏子、有下围棋的、有打桥牌的、 有喜欢古龙和温瑞安的、有迷恋琼瑶和席慕容的、有公关味十足的职场妇女、有神不守舍四下求职的大学生、有日理万机的商人、有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闲汉……有些人一请再请,有些人不请自到,有些人请过一次了无踪影,竟还请到了一些拿着护照等签证、拿着签证等机票、拿着机票要出国的镀金人士。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敢去。

请咸亨,必吃黄酒,男人喝“加饭”,女士饮“香雪”,间或换“花雕”,菜一般围绕“绍兴豆腐”、“芙蓉虾球”、“西湖醋鱼”、“梅干菜焖肉”,佐酒的茴香豆必不可少。

北方汉子,饮起黄酒来,酒量惊人,喝白酒的主儿,一喝黄酒,基本没底,一两斤打不住,像是把饮白酒的豪风转来饮黄酒了。宋朝词人贺铸在《六033一刀不能两断洲歌头》一词中吟的“轰饮酒庐,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大概就是指的这种饮酒狂态了。

饮黄酒,酒必温,尤其风雪天,拥杯而坐,看杯中泛起淡淡酒香,袅袅热气。于是有人微醺,谈起了风月;有人轻叱一声,生出了感慨;更有人酒酣耳热,开始说文章;酒量差的,已歪在那里,一醉一陶然了。冷眼一望,坐中多少豪英,其实不过一介寒士而已。文人雅醉,也似一路景观,唯有与美人对酌,媚眼香腮,端的撩人。也许我,已把咸亨请客,视为一时雅兴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有杯盘狼藉,各自家走的一刻。当此时,便有一句淡定豁达之语脱口而出——分手时潇洒,见面时亲热,见不着就没牵没挂。

034大食堂民以食为天,越吃越精细,越吃越华丽。

人们开始吃装修、吃软包、吃 VIP、吃总统套、吃异国风情、吃小资产阶级情调。

吃“三刀一斧”,越挨宰越觉得自己是腕、是爷、是款。

我自己则吃“大食堂”。

大食堂不是单位的集体食堂,而是新兴的具有民俗色彩的饭馆餐厅。

北京有一家涮锅,叫“饭是钢”,为了证明自己“人是铁”,我连撮好几次。

如今北京又火起一家“庚午大食堂”,在这里可以回首老北京。

那一天,带着两瓶 67 度“烧刀子”,和几个酒友杀到大食堂。

“烧刀子”就是“甑馏”,北京度数最高的白酒,像是用刀子烧成的酒,能不烈吗?

到了大食堂门口,见一位意气风发的中年汉子,中气十足、字正腔圆吼一嗓子:来了,四位!

话音未落,里面暴起一位跑堂的后生,尖尖续了一嗓子:四位,里面请!

落座处是一张四方木桌,桌边四把长条木凳,跑堂清一色中式对襟,千层底布鞋,留着板儿寸。

后生一哈腰,将胳膊上的手巾板儿一抖,麻溜在饭桌上抹几道,再亮嗓门:四位,沏壶茶!

茶壶是一个巨沉巨敦实的圆柱器皿,青瓷上已有几许污黄,显得饱经沧035一刀不能两断桑而又朴实无华。

点了 几 道 多 年 没 吃 的 菜: 豆 腐 泡、 雪 里 蕻、 苤 蓝 丝、 山 野 菜、 酸菜白肉,一水的老北京家常。

周一打量,大食堂气势夺人,柜台上雄踞三个大酒坛,各附一方红纸,上书斗大的“酒”字,像是提醒客人,来这里一定要多喝。柜台旁的角落里立着一个大酒缸,恰似当年武松把蒋门神媳妇扔里头的酒缸。

靠墙一排都是单座,看似专给那种单身酒客、酒场独行侠准备的;楼上还有一圈雅座,红门绿窗,灯影恍惚,好像总会有个把武林中人,一个“苍鹰搏兔”翻将下来。

在大食堂,吃家常菜,叙家常事,喝着老北京烈酒,快意红尘。听着跑堂一声声气压风云的吆喝,确有豪华饭庄酒池肉林从未有过的豪情。虽然没有纤腰丰乳、玉腿星眸、身着旗袍的漂亮小姐引位带座,但京城老少那股子糙爷们劲儿,更能激发酒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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