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自述(2)

家里就还剩下全生初这么一个男孩了。他的奶奶对他挺好,关心照顾全生初,这让他得到一些温暖。奶奶长寿,八十岁多才去世。他出去做学徒工,能挣些小钱贴补家用,加上全允中的微薄收入,家里生活上过得去了。看到能干的儿子,全允中搓着手掌很懊悔地对儿子说:“哎呀,那几年让你受罪了。”其实我爷爷知道后娶的妻子虐待儿子的事,但他当时有些怕年轻的老婆,不敢管得太多。我父亲并不怨恨他,也不认为是自己的父亲心眼不好。他那时候在土布店里站柜台卖土布,每月有点工资。自己学着打算盘练写字,也偷空学习文化,在家他还跟全允中学些中医。那时候我们家里人有点小病,都是他看。

他每天晚上背白布送到染坊,早上背回来摆到店里,一次一百多斤,背了三年。他说:“一定要给我的老祖母画张像,她太可怜了,一辈子照顾我,把一点点吃的都留给我们吃,自己却舍不得吃一口,一张像样的照片都拍不起。”就要请画师给她画张像。那张画现在好像还在。父亲请画师来家里画像,还办了一桌酒席作陪,让奶奶坐在中间,给她画了一张炭像,那张画像约七十公分高。他用三年背布得来的钱,只够请画师画一张祖母的炭像。听父亲讲这件事我很震惊,心想我要学画,将来学成免费给穷人画像。三年的工钱就勉强够画一张像,太苦了。后来我就自己学画,也请不起老师,没有画样,就去借同学的《芥子园画谱》。借来临摹,描来描去,天天画,后来画得不错了。

我是1931年出生,那时的昆明处于战乱时期,社会动荡,人心惶惶,到处都是难民。你想想,这种时局老百姓的生活条件能好吗?我是生不逢时。因为是男孩,父母送我到一所贫民窟似的小学校读书,而我的三个姐姐都无缘进入学校。上学之后,因交不起学费也经历了多次辍学。我那时候刚小学毕业,初中上了一年就辍学了。总得想办法读完初中,拿个文凭才能继续上高中。我就插班去,考试入学,造个假文凭。我把同学的文凭借来,照着那个刻个图章,刻得一样一样的。光有学历证不行,还要把前面没学过的课补上。我就把同学那些用过的书借来看,做完作业请同学给我改。他们不是学过了吗,就成了我的老师。

刚上初中时,交不起学费,母亲把结婚时的玉镯子交给我去典当。那时候小啊,只为自己考虑,也不心疼母亲的首饰,那是她出嫁时她的母亲送给她的。我记得到了典当行,老板斜着眼睛,一脸不屑地拿过手镯,问:“是不是偷的?”然后把钱重重地丢在台子上,我捡钱时心想,能上学就不怕他们看不起我。千不该万不该,回家时路过一家画店,我忍不住进去看画,由于精力太集中,把典当得来的钱让小偷扒了。等发现钱已经没有了的时候,我腿都软了,那天怎么走回家的,自己一点都没有记忆。我伤心极了,想到学费没了就哭,在地上打滚,父母耐不住我要上学的决心,带着我去找校长,父母亲让我跪下求情,诚心感动了校长。他说学费可以免除,但杂费不能免。我说我自己去挣,不会欠钱不还的。从此,每天放学以后,我就去裱画店当学徒,挣点钱做读书的杂费。我勤奋、刻苦,学习上一直名列前茅,并在学期末获得优秀学生的奖励,奖励的钱还用来为揭不开锅的家买了些米。父母很高兴,夸我有出息,这次的表扬激励着我,我在心里决定一定好好学习,要有本事才行。正当抗日时期,昆明满城难民露宿街头,日本飞机还一天几次来轰炸,人心惶恐。物价飞涨,一时几变,百姓苦不堪言。当时我还画了一张画,“卧薪尝胆”,也就一张四尺宣纸大小差不多。我当时在学校画画有点名气,也得过学校画展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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