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闻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幽黑长发随风而起,火光映照下,那般近乎苍蓝的深广:“即使他们马快弓利,我堂堂中原天朝又岂会惧怕!六年前,清远侯萧策饮马扬鞭于澜江,北狄各部之血染红了整片江河——我若是早生几年,定能赶上这场大战。”
朱闻声音并不激越,但在眉宇飞扬间,显出悠然神往之色——这几年他镇守极北之疆,勇悍与狡诈并称,早已让北狄人暗中称他为清远侯第二——可朱闻不愿当任何人的影子!
若是早生四年,不,只需要三年……只要有弱冠之龄,我便可以赶上这场轰轰烈烈的战事!
朱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畔的疏真,面色已转为煞白。
她紧咬着牙,低下头去,月华的光晕,将她周身染成一片雪光——那是凄凉之极的颜色。
萧策!
那个熟悉的名字,千回百转,夜夜沉吟,如风一般过耳,化为冰刃,狠狠刺入她心中。她抑制住全身的颤抖,垂下眼,看着脚底泥泞的残雪。
风从天际吹过,飘至苍穹尽头。残雪泥泞,纵使曾经洁白出尘,却也低落而下,低到尘埃里去。
“你怎么了?”
朱闻见她神色有异,以为她不愿听这些血腥杀戮,于是温言安慰道:“马上会有大批的俘虏过来,这里满地血污,太不安全,你还是退到后方十里的驿所去吧。”
车驾疾驰,夜幕中但见一线烟尘滚滚,车驾四周都有侍卫随行,可见朱闻的体贴入微。
疏真略微挑开些帘幕,略带冷意的风掠过她的发鬓,高山、残雪、镜湖在她眼前一一闪过,只化为黑黢阴霾,过往的激越爱憎宛如天上云絮,在月轮的阴影中穿行。
多久了,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她咬住唇,雪白面庞越发不见血色,眉间浮起一道凄然微笑。
“为什么要让我再听到这个名字呢?”
她对着虚空问道,身边仅有冷月如霜,远处隐隐传来胡笳的呜咽——那是欲哭难言的孤寂。
风逐渐大了起来,马车突然一晃,顿时停了下来,外间一片马嘶人沸,在暗夜中听来,显得格外惊心。
风声中夹杂了些怪异的声响——那是箭矢撕裂之音!
疏真黑眸一凝,瞬间现出犀利之色,她下意识地伸手腰间,要拔出佩剑——然而触手空荡,提醒了她目前的处境,下一瞬,只听撕裂之声连作,精工特制的车壁竟不能挡,箭尖力透而入,森然寒光乍现!
外间的厮杀声四起,疏真半伏在车中,静静听着一切动静。
凄厉惨叫声逐渐停歇,帘幕轻晃,有鲜血飞溅而入,滴上了她的裙角。只见帘幕一挑,松明的火光随即亮起,橘红火舌投射而入,带着张牙舞爪的狰狞。
四下稀稀落落站着些人,有一人探身前来,略微一照,见是一名女子,立刻“咦”了一声,奇道:“朱闻竟不在车中!”
他身后有人低声咒骂道:“那颜部老贼酋给的消息有假!”那人哼了一声,随即吩咐道,“既是他的姬妾,就地杀了!”
“不过一个女人,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近前那人哼笑道,好似全身都松懈下来,朝着车中伸出手,涎笑道,“倒偏要瞧瞧是怎样的美人儿……”
他大手伸入,毫不费力地拽住了疏真纤弱瑟缩的手腕,正要拖曳而出,突然珠光一现,热血飞逝。下一瞬,一道寒芒在他咽下穿透,倏然即没。
他喉头咯咯作响,却偏说不出一句话来,双目怒睁之下,满是不敢置信。
疏真奋力一抽,带血的琉璃珠簪从他咽下最软处抽出,在火光下,显出五彩诡谲的光芒。
她纵身一跃,趁着死者背对众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从车上翻滚落地,顺着斜坡轱辘而下。
这不过是几瞬几落,却已是生死之间!
刺客们终于如梦初醒,带头一人怒不可遏,抽出兵刃直追而下。
月光清冷,利刃的寒光越来越近,疏真一边疾奔,一边竭力调动真元,无奈丹田仍是空荡剧痛,她的一颗心沉了下来,脑中却是越发冷静。
难道今日真要葬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