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好似有人俯身贴近她的脸,轻叹道:“这么毫无防备的睡颜……”
笑声传入梦中,一时听不真切,再醒来时,已到了欲往之地。
初春的北疆冰雪尤在,只是在牧草浓密之地,略微有了些新绿。夜幕降临时,仍是北风飒飒,催寒入骨。
疏真从帐幕缝隙中遥遥望着外间那密密一圈衣饰各异,却不失华贵的各族之长。熊熊火光中,他们正围成一圈,畅快地喝酒切肉。
远处,隐隐可见烟尘四起,厮杀之声惨烈震耳,鲜血的腥味从上风处熏染而来,混合着粗犷饮酒行令的谈笑之声,只觉得诡异恍如身处梦境。
她无心再待在帐中,挑帘而出,但见左侧高台之上,朱闻正孑然一身站着,抬眼眺望着远处的烟尘。
“你来了。”朱闻瞥了一眼,随后仍将全部精神都投回惨烈的战场之中,只是将右手伸过来,将她一拉而上。
“这次,君侯您真是大获全胜。”
疏真的声音清婉飘渺,仿佛从云端传来。朱闻却毫不在意地揽住她的肩头,笑道:“你这算是恭贺本君吗?”
疏真不动声色地微微一挣,却难动分毫,只得任由他这般施为:“击退北狄蛮夷,又没有伤到己方一兵一卒,君侯觉得不值得恭贺吗?”
朱闻闻言大笑:“是没伤到一兵一卒,但是本君的荷包大失血了,今年一冬,算是白做劫匪了。”
疏真听着这话,只觉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唇边勾起微微的弧度:“你到底劫了朝廷多少粮草?整个玉门关都被你搬空一半了吧?”
朱闻的脸皮似乎厚得出奇,不以为忤,居然认真地掐指计算,片刻之后,微微一笑道:“倒也没这么夸张……”
疏真正觉得他这次不复狷狂,却听朱闻又道:“其实算起来,劫我父王和其他诸侯的也不少……”
疏真顿时无语,撑了几瞬,却终于撑不住,大笑起来。
她仿佛很久没有笑得这般畅快了,越笑越深,竟然弯下腰来,略微有些呛得咳嗽了。
朱闻佯怒笑道:“好啊……拿本君来当消遣了!”话虽如此,他仍是关切地上前,将她搀扶起身。
一轮明月从云中穿出,清莹月华照在疏真身上,她素衣如雪、通身剔透,只有发鬓有些蓬乱,一向掩住的右半边面容,却终于遮掩不住,在朱闻面前展露无遗——
朱闻清楚地听到自己的抽气声,他的黑瞳因震惊而收缩,只觉眼前艳光一盛,竟是皎美更胜月曦。
在这绝色容颜之下,连天边的鏖战厮杀声也仿佛逐渐远去,只留下眼前这惊鸿一瞥。
疏真冷怒交加,急转身去,以簪子盘好发髻。回身时,便仍只见左半边那密布的青黑黥纹。
“你居然骗……”朱闻的声音戛然而止——疏真轻扫一眼,他只觉得心神荡漾,目眩神迷之下,连原本欲出的责备之言都荡然无存。
此时有马嘶人声由远及近,这才将他从幻梦中惊醒。朱闻眨了眨眼,见斥候匆匆下马,跪地禀道:“君侯,那颜部首领的九头鹫旗出现了!”
“居然有大鱼在这!”朱闻精神一振,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方才的旖旎之梦,被这意外的消息惊破。
他疾步向前,早有知他心意的侍从,将甲胄为他一一套上。随即,便有人奉上玄铁长枪和佩剑——他要亲自出阵!
淑真目光一凝,缓缓开口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要亲自去厮杀吗?”
朱闻有些惊愕,眼中闪过喜色:“你是在担心我吗?”
他停了一下,挥退忙乱的侍从,将披风的系带凑到疏真跟前:“帮我系上吧!”
疏真一愣,玉莹面容上竟有些惊愕,她随意拈起丝带一系,却突然被朱闻握住了纤长五指。
“你是在担心我吗?”他又追问道,黑瞳光华闪动,仿佛极为欢畅,满眼都是笑意。
疏真怒极而笑,悄声道:“你自要去送死,谁管你死活!”
“不过是北狄一部的首领,他取不了我的性命。”
“北狄人的弓马,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