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帕说,翻阿底山一定不能停留太久,因为谁也不清楚山风什么时候吹起,如果吹狂风,风沙流石就会从山顶铺天盖地而来。他还说,刮大风的时候,有骡子摔死在阿底山,也有赶马的人摔死在阿底山。
整座山就像要被太阳烤干,每一步踩下去就犹如踩到一团火。脚底很痛,被碎石挤压起了几个血泡,嗓子干得直冒烟。阳光扰乱了体内血液循环的方向,我甚至能感觉到它们被抽离体内的痛楚,人随时都可能因失血过多而倒在马帮路上。
我掉队了,望着稀少枯黄的树木和碎石羊肠小路,内心不免涌起一丝绝望,我有些担心自己是否真的能走出阿底山。
此时此刻,我第一次想象着你在山谷的死亡方式。
很奇怪这么多年了,我只知道你消失于山谷,却从没想过你消失的方式。然而,此刻我行走在一条绝望的路上,第一次在脑海中想象你离开的方式,是坠入万丈峡谷还是坠入滚滚河流?你的遗物只有山谷里的背包和相机碎片,整个身躯却犹如人间蒸发,没有一丝痕迹。那么,你是否真的离我们而去了?你是否被神灵所救,还秘密生活在山谷里?
忍不住拿出手机想要给寒宇打电话询问,幸好手机没有信号,寒宇一定知道你死亡的方式。你出事后,寒宇第一时间赶到木里,只是他从没说起过你走的方式,而悲痛欲绝的我也从没想过问他。
我想,如果你真的还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我一定会遇见你!为了遇见你,也或许是为了与你的灵魂相遇,我忍受着干渴忍受着行走的疼痛继续艰难地走着。
甲帕已在前方停下来等我,并且唱起了歌,用蒙古语唱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歌声让我滋生了一份希望,能顶着火热的阳光继续攀登了。
后来的路程,甲帕一直陪着我。我走走停停,小腿的肌肉全部绷紧了,每一步都成了机械运动,衣服被汗水打湿又被太阳烤干,而甲帕总是在我最难受的时候,哼起一首好听的蒙古歌。我问他歌词是什么,他说是唱给妈妈的歌,意思是山上的花花好看,家中的妈妈更好。
那座阿底山究竟有多高,有多少个山头,有多少条保留至今的“之”字形马帮路,我无从知晓。当我们终于走进一片平坦的松树林,在树荫下听着松涛声休息的时候,我深切感受到长年在崇山峻岭中风餐露宿的马脚子,魂牵梦绕的还是家中的阿妈。他们的歌声无论离阿妈的火塘多远,阿妈总能听见,总能在马铃声中感受到儿子行走的脚步声……
太阳刚落山的时候我们到达了卡瓦村,那是一个只有三十多户人家的纳西族小村庄,建在一个倾斜的山崖上,坡下是万丈深渊,东义河波涛汹涌。
我们在卡瓦村一个较平缓的山坡上搭建了帐篷。晚饭后,苏洛守着火堆,给我们打酥油茶。这时月亮出来了,静静笼罩着整个山谷,夜瞬间变得美丽。
第二天,太阳依然火辣,一大早就明晃晃地照耀着整个峡谷。卡瓦村到俄亚大村,要走六七个小时,一路上只有行走的脚步声和阳光下汗水的流淌声…… 转过一道弯,一道百米高的泉水瀑布突然出现在眼前,飞溅的水花带着凉爽扑面而来。瀑布从山谷顶端涌出,在谷底形成了一汪清澈的潭水。恍惚间感觉有些不太真实,我愣在原地。那六匹骡马小跑般奔向泉水瀑布,我才醒悟过来,跑下山谷,双手捧起凉爽的泉水,眼底竟然有些潮湿……
我们是下午三点多到达俄亚大村的,清澈的苏达河静静从村口流过,一座古老的桥连接着村庄与农田,桥右边是纳西古寨,左边是层层叠叠的农田。村口有一棵古老的黄桷树,枝叶茂密,像一个偌大的绿色树冠。人和骡马都疲惫不堪地坐在树下喘气,在村口老树下停留,似乎是为了整理一下走进古寨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