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且仅当雪是白的》 序章(1)

这是她生命中的最后几小时,也是她短短十六年生涯里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如果死亡能来得更早一些——这样说未免太刻薄,但事实如此——如果那把折叠刀能早些刺进她的腹部,也许就能让她免受种种苦楚和屈辱了;她也不必穿着一件下摆才将将盖到小腿中段的连体睡衣、裸足踏着棉拖鞋,独自一人,在风雪里苦苦寻找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不必瑟缩,也不用反复摩挲快冻僵的胫骨和脚踝。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从宿舍楼被驱逐出来的时候,雪还没有降下,那纯白却罪不可赦的六角形结晶还没有铺满大地;她跨出一层盥洗室那扇窗子时,迎接她的只有透骨的冷风。

恐怕没有人记得那晚的风速。也许只有气象部门和她测算过,用仪器或皮肤。

砰——她身后的窗子应声掩上了。风声震耳欲聋,她没有听到扣上月牙锁的声响。然而那个人无疑会把窗子锁死。被驱逐的少女没有勇气回头。她不敢去看,甚至不愿想象,那个躲在明亮、安静、温暖的室内的人,注视着自己的背影时,脸上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是阴鸷地斜乜着,一侧的嘴角微微扬起,还是一手托腮,心满意足却一脸冷漠地旁观。

只是,假如她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回到寝室楼里,也再没有机会见到这位昔日的友人——假如她知道,那个时候应该还是会回头的吧。

面对扑向自己的强风,她甚至没法站稳,只能颤颤巍巍地挪动步子。就算在这里站上一夜,室友也不会回心转意。尽管听不到脚步声,她也可以想象,此时那个人应该已经转身离开,回到一个更加明亮、安静、温暖的地方去了。

她也决定赶快逃离,快步走向那条连接着宿舍、办公楼和教学楼的连廊。

连廊有顶棚,也有最低限度的灯光。不留情面的冷风正在撑起顶棚的铁柱之间呼啸而过。她抱紧双臂,时而停下脚步摩挲着小腿。很快,她的手指也变得麻木了,就算拼命摩擦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无奈之下,她把两手移到面前,“呼、呼”地呵着气,但那一抹微茫的白烟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冷风灌进衣袖,沿着皮肤匍匐前行。

或许能在教学楼里找到一间没有上锁的空教室——她心里暗想——最不济,总会有间可以关上窗的女厕。

尽管就在不到一百米远的地方、前庭的另一端,就有一座玻璃温室,今年年初才刚刚落成,里面种着些永远不会见识到严冬的花朵。然而她深知自己并不是这样的花,无缘享有这样的待遇。温室只在午休和放学后的两小时内对学生开放,其余时间都上着锁。

教学楼已经是最佳选项了,她打算在那里挨过这一晚。

她把冻僵的手伸进袖口,抓着小臂,无奈小臂也已经失去了热度,只好把手继续向里伸,绕过肘部,沿着上臂向上滑,直到指尖能触到肩膀。然而,这么做并没有如愿让手指感到暖意,只是让上臂觉得更冷罢了。她近乎本能地用力摩擦——不顾被撑开的袖口已经开了线——却又不敢太用力,因为那无疑会雪上加霜。

早在被驱逐之前,她的臂膀上就已经遍布瘀青了。那是她室友的杰作。或许另外两个同班同学也参与了这桩暴行。她并不确定,毕竟她们的暴行委实太多了。起初她还记得每个人对自己做了什么,尽管并不一定有以牙还牙的念想,身体还是帮她记住了。可是渐渐地,她也麻木了,一如她们的麻木,终于不再能区分她们各自的分工。况且,她们永远是合作愉快的三人组,而她永远孤身一人、永远扮演着被害者的角色——哪怕是今晚,在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夜晚——她的命运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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