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树本就难得,这一片山谷,怕不得有上万株吧?”谢云流也忍不住道,“谁会花那么大力气,栽如此多的枫树?”
老黄叹了口气,道:“夏去秋来,枫叶好看么?”
“好看啊,”重茂道,“由绿而黄,落地而红,好看得紧,父——咳咳……听说当今天子就很喜欢枫叶。”
“当今天子圣明,”老黄微微抱拳一举,道,“但有一人,喜欢繁花红叶,却是千百年来人所罕比的,却不知二位可知?”
谢云流皱紧眉头。他从小所学的皆是武学、道藏,于历史、人物实在知之甚少。重茂微一沉吟,忽然一拍桌子,道:“啊!是了!是隋文帝的儿子,炀帝杨广!”
老黄罕见地长叹一声,道:“可不是么!”
枫华谷位在长安城外六十里处,原不过一处寂寂无闻的贫瘠山谷。前隋大业六年,炀帝欲伐高丽,在华山脚下检阅天下士马,彼时应征而至的天下军民共十道六十四万人,自汉武帝以降,天下军马莫此为甚。
炀帝性好奢华,但彼时枫华谷却已被其父修建长安城而砍伐一空,以杨坚之性,又如何能容忍在一片荒芜中接见天下士卒?于是便下诏令各路进京人马皆献树种一株,带至行在栽种。炀帝好五彩花木,天下谁人不知?于是六十万军民带来的,竟然不约而同都是叶脉殷红的枫树。
炀帝自然大喜,便令尽数种植在行宫所在的山谷中,数十余万株树木繁盛如古来之森,遮天蔽日,连同周围六山十一谷都统统种植上了枫树。
新移植的枫树,没有那么快开枝散叶。数年之后,大业八年,炀帝率军出征高丽,数十万大军滚汤泼雪一般丧失在冰寒北方,当日植树之人,没有一人见到谷中枫树的长成。
而始作俑者炀帝,自高丽败后就偏安于东都,任凭天下大乱,不闻也不问,再也没有回过长安。当大业十四年,他在东都行宫里被宇文化及用腰带慢慢勒死之时,这片山谷中的枫树已巍然成林,殷红一片,恰如炀帝那垂死眼中望见的血色。
时去岁来,沧海已化桑田,百余年来,被称为“枫华谷”的这片山谷,已成连接盛京长安与东都洛阳之间的一条必经之路。自高祖、太宗年代起,帝舆逐年经过此谷往来两京,谷的左右,还分布有拱卫京师的天策军营,此乃距离长安最远的一处天策营地,正是自高宗时代以来闻名遐迩,一直是天策军首脑所在的天策北营,。炀帝自称千古帝王第一人,虽然贻笑大方,但其人还是颇具眼光,今日的天策营地便建在他昔日行在之所,位于湖边高岸,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只需在营地上登高望远,整个枫华谷东西走廊都在目前,确是难得的要地。
“……所以论起炀帝,眼光、气魄、能力,那确是数百年来一等一的人物,只比他老子杨坚差上那么一点儿,”老黄说完,叹息一声,“也就只有这样的人物,糟蹋起他老子千古难得的基业,才如此得心应手,咳,隋由极盛而至灭,可不就像这枫叶一样,待得红尽,已是凛冬,再好看的叶子,也得腐朽化泥了。”
谢、李二人都未曾听过这样的故事,一时都听得痴了。过了好久,忽地远远的一声马匹嘶鸣,打破了溪谷中的寂静,三个人才同时回过神来。
老黄笑道:“瞧瞧,我给二位爷讲些什么呢!咱们大唐国,自高祖、太宗以来,都是贤明当国,再不会出这些妖孽的。咳咳!该死的小黄,给二位爷的面下好没有!”后一句却是冲着厨下喊的。
那小黄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却也没见端什么东西出来。老黄用蒲扇起劲地给二人扇了几下,道:“怠慢了,怠慢了,我这就去催催看——这死东西,又懒又笨,赶明儿老子让大黄来下厨,你给老子滚门口看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