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之下的历史(2)

赵行德历经了榜上无名,出走西夏,兵荒马乱中抄经转文。若以时间为计,与回鹘公主的相遇简直短暂到不值一提,脆弱到不堪一击——有如指间滑落的一捧黄沙,电影甚至没有一滴泪的煽情。只因赵行德一直是那个赵行德,他没有成为大英雄,而成了没有留在历史上的无名氏。但跟着他的命运轨迹摸索游行,我们窥见了流沙之下消逝的历史。

其他电影里,赵行德或应就此大彻大悟,遁入空门,另求解脱。如果这样拍摄,佐藤纯弥只会交出一部以敦煌为背景的感伤情节剧。保护回鹘公主失败后,赵行德很快承担了另一项更为艰巨的人生任务,保护经书。《敦煌》充斥了大量对文字、文化和文明的讨论,比如造字、识字、抄字,比如在那没名没姓的年头,不愿做一具没有名字的尸体。赵行德直接介入了西夏文字的影响传播,又参与了对敦煌文化典籍的保护。即便如此,他的命运依然只是流沙的玩物,不变的只有鸣沙山、月牙泉、莫高窟,还有那座沙漠中的敦煌城。

它既存在于历史想象当中,又穿越了时间,一直矗立至今。

李元昊说,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是我……他说对了,人们确实记住了他。然而,《敦煌》要写的并不是他,他只是一名配角,站在了赵行德的对立面。强硬派如他,在电影里却遭遇了愤怒而绝望的怒吼:杀!杀!杀李元昊!电影写的是失败者,柔弱的赵行德,抵抗不住命运的摆布。然而,他保持了崇高的道德精神和人性光芒,历经苦难,宛如孤独的星辰,深深吸引着昨日和今天的观众。

无论从历史、现实或是艺术角度来看,日本人都表现得比中国人更爱敦煌。借《敦煌》这部电影,他们不加掩饰地赞美敦煌,讴歌历史的瑰宝,又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微妙的民族关系,似有所指。尚年轻的佐藤浩市,饰演北宋书生赵行德,他有一口白森森的好牙,就像胡金铨电影的石隽,举手投足有古板的书生气,但更见文弱。饰演回鹘公主的中川安奈,后来很少出现在其他电影当中,但能以这样的方式留存在银幕上,似乎也是演员生命的无上恩赐。中川安奈和高仓健同在2014年去世,他们终结了中日蜜月期的那些日本影像记忆。

这一切,就是历史的沙尘暴,来了又去。湮灭了演员,覆盖了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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