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老虎菜的人(7)

他是在责备我从未回乡扫墓吗?

“你每年都去吗?”我问。

“去。清明、冬至,还有你妈的生日,我都会去一趟,给她烧点纸。”

一挂葡萄只剩了半挂,我吃得太急了,开始反酸。母亲活着时他对她漠不关心,死后扫墓倒是跑得勤。

“苏美蓝也去?”我明知故问,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葡萄盘子里。

“那怎么可能!”董靖华听出我语气中的嘲讽,有些烦躁,起身给我抽了一叠餐巾纸,见我不接,干脆笨拙地替我拭起泪来。我的脸颊和鼻子都被他擦痛了,却顿时让我想到小时候他也曾这样为我擦过眼泪。

这世上我只剩他一个亲人,他也只剩我。

无论发生过什么事,他总是我父亲。无论我对他怎样,他不怪我。

董靖华靠在沙发上休息时,我到小区附近的菜场买了一块排骨和一条刀鱼,买了鸡毛菜和番茄,回来时在水果店旁的杂货店拎了两瓶啤酒。

刀鱼用盐擦擦,上锅清蒸,排骨红烧,再炒个鸡毛菜,做个番茄蛋汤。想到这还是父亲头一次品尝我的手艺,我的鼻子又酸了。

董靖华第二天中午就坐飞机回康城,临走时塞给我一个信封,我知道里面装着钱,也知道他现在想改善我们的父女关系,给我钱,是他能想到的方式之一。

“拿着,不许推。”他笑嘻嘻地说:“我的钱,不给自己女儿用,难道给别人?”

这次我俩在一起待了二十几个钟头,父亲只提过一次苏美蓝。

苏美蓝是董靖华的老姘头。就算后来她嫁了他,我仍然保留这种看法。她是我母亲的情敌,也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

我十四岁时就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但从没见过。母亲一直不愿面对父亲出轨的事实。后来,当我第一次看到苏美蓝,我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她不愿承认自己败给比她丑的女人。

那一年我已上大二,依然很胖。大学里牛人怪事太多,没多少人愿意注意我的身材,除了朋友很少,基本不参加社团活动,再就是没人追,我的生活还算平静。不过,周末还是难熬的,我不去跳舞,也没人约我去看电影吃饭,所以,尽管我不大愿意回家,每隔一周,我还是会搭乘几趟公交车,在学校和康城的家中往返。

下车后我看到董靖华的车停在马路对面的酒店门口。一般情况下,我不大注意马路对面的这块停车坪,但那天我不知怎么回事,远远地朝那边瞅了一眼。十几辆轿车停在那儿,我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车。

作为一名混得还算不错的中年男人,董靖华的应酬比较多,在星级酒店吃个饭谈个事招待个把客户,实属平常事。但那天,我鬼使神差地穿过马路,走进了酒店。

刚踏进旋转玻璃门,我就看到董靖华和一个女人从右侧电梯间里出来,看到我,董靖华吃了一惊。

他没有回避,径直朝我走来。

“你知道我在这?嗯,看到我的车了。”他看一眼我的背包,那里面装着一件换洗的脏外套和几本书。

“重吧?走,先放到车上去。”

我摇摇头,看一眼他边上的女人,但董靖华没有向我介绍的意思。倒是那女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眼角含笑,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在董靖华后背触碰了一下,从他的衣服上拈了一根头发,顺手一掸,那根头发就落在了酒店大堂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对我父亲说:“她一点儿都不像你,也不像她妈。像谁啊?”

一对男女,倘若他们之间有过肉体关系,很容易被人识破。比方说眼前这个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女人,即便没有她从我父亲后背上拈头发丝这个小动作,她看我的眼神,她瞟向我父亲的眼波,她笔直站在那儿身体却露出倾向我父亲的趋势,种种这些,都在向我揭示一个事实:她跟我父亲的关系不一般。

一个女人,长得不怎么好看,年龄也不小,离婚后还拖着个儿子,男人即便跟她有过一段,最后也会不了了之的吧。跟我母亲相比,苏美蓝实在太丑。

容貌、身材、举止,气质粗俗,一无是处。

董靖华想了想对他身边的女人说:“我先送小雨回家,那件事,我们回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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