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女师时期的凌叔华的模样,大约和我们所看过的“五四”题材电影女主角一样:穿着白色的或浅蓝色的褂子,长度齐膝的黑色绸裙,短发齐耳,眼睛里闪耀着热切的光芒,内心充满激昂的情绪。事实上凌叔华可能不久就冷静下来——在教语文的张先生的影响下。曾经张先生对学生运动非常热心,帮他们制定游行活动计划,修改演讲稿和请愿信,把他们的作文送到报社发表——凌叔华第一次得以公开发表的那篇作文也正是由他送去的。然而张先生也相信:一场随随便便的革命不能救中国。随着学生运动的持续,有些人要求学校废除文言,推倒儒家学说,因为它们禁锢了中国人的思想;还有些人提出中国应该全面学习西方……张先生开始批评他们“越走越远”。张先生送给凌叔华一本书:《庄子》。凌叔华花了很多时间来读这本书——读,和思考。“五四”的潮水退去,在凌叔华心中可能比其他一些人来得更快。在晚年,凌叔华否认自己是“五四”运动健将:“拒之不恭,受之有愧” [页下注:凌叔华:《忆郁达夫一些小事情》,《凌叔华文存》(陈学勇编,四川文艺出版社,1998年)下册,P742]。我们也将看到,无论是写作还是人生,凌叔华与庐隐那一类标准的“‘五四’的女儿”是有很大差别的。但“五四”对她的影响,是否真的那样风清云淡呢?
1921年,凌叔华入读燕京大学,然而她所选择的专业却并不是文学而是动物学,原因是彼时郭沫若译《少年维特之烦恼》:一个凄美浪漫西洋爱情故事出版并大获风行,它的作者歌德成了诸多文学青年崇拜的对象,而歌德是学动物学的[页下注:郑丽园:《如梦如歌——英伦八访文坛耆宿凌叔华》,《凌叔华文存》(陈学勇编,四川文艺出版社,1998年)下册,P967]——另外歌德对光学、地质学和植物学也颇有研究,在人体解剖学方面则以发现颚间骨而闻名——也许是想到了正是由于对文学之外学科的学习探索,促成了歌德在文学上的巨大成就……凌叔华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现在,凌叔华“冒昧的”给周作人写信,是想请求他收自己做一个课外的学生,牺牲些光阴,指点一下自己的习作——因她选修课程钟点已达限制,无法报读周作人班上学习;她自我介绍是一位“新旧学问也能懂其大概,在燕京的中英日文皆不曾列众人以下,但凡有工夫还肯烂读各种书籍” 的女学生,而且:
这几年来,我立定主意作一个将来的女作家,所以用功在中英日三国文上,但是想找一位指导者,能通此三种文字的很少。先生已经知道的,燕大教员除了您以外,实在找不出一个来,所以我大着胆,请问先生肯收我做学生不?中国女作家也太少了,所以中国女子思想及生活从来没有叫世界知道的,对于人类贡献来说,未免太不负责任了。[页下注:周作人:《几封信的回忆》,《饭后随笔 周作人自选精品集》(陈子善、鄢琨编,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下册,P252——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