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湖湖的奇幻夏天 第十二节(1)

等待了许多时日后,范湖湖博士终于收到一本寄自巴黎的旧书:法文版《 阿拉伯人、波斯人、柏柏尔人历史之殷鉴与原委 》,上个世纪初由拉鲁斯出版社印制发行。作者阿卜杜勒·莱哈曼·伊本·赫勒敦,让帖木儿可汗放缓征伐脚步的渊博智者,死于回历八○八年的开罗大法官,乃是伊斯兰世界当之无愧的头号历史哲学家、举世公认的历代最杰出史学家之一、社会哲学的创始人。然而,让范湖湖难以理解并十分恼火的是,这位巨匠的著作不仅没有中文译本,甚至连节选译文也付之阙如。

“……不可原谅。”在札记中,年轻学者为伊本·赫勒敦遭冷遇而鸣不平。“但是,”他写道,“谁更不可原谅,是我们还是他们?……由于伊本·赫勒敦,历史不再是事件和年代的汇编。生在工业革命之前四个世纪,他关于国家盛衰的观点比孟德斯鸠早三百年,经济理论和社会分工理论比亚当·斯密早三百五十年,劳动价值论比马克思早四百多年……汤因比并未夸大,他说:伊本·赫勒敦的《 历史绪论 》是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的任何人类理智所能书写的、同类著述中最伟大之作。由西奥多·蒙森见证并亲手终结的伊本·赫勒敦的优秀传统,已重获生机……”

思想精深的大学者在叙利亚拜见帖木儿大帝时,以超世拔俗的气度打动了对方。征服者手持念珠,满嘴慈悲虔敬,与伊本·赫勒敦探讨教义,又不怀好意地问他,究竟是帖木儿的士兵还是其敌人有资格获得殉道者的称号。会谈闲暇,这位突厥首领、自诩哲人和诗人之友的君王、波斯文学和伊朗艺术的爱好者、性情乖戾的穆斯林战士,下令屠杀俘虏,用人头垒金字塔,并彻底洗劫了阿勒颇城。为效仿成吉思汗,他发起杂乱无章的远征,而不论到哪儿,总是毁掉一切,然后毫无建树地离开。尽管强人阴晴难料,伊本·赫勒敦仍不辱使命,凭智慧而非善良的意愿劝阻帖木儿进军埃及。超迈其时代的历史学家深知,他眼前的大征伐不过是蒙古史诗的余绪,已经来得太晚。帖木儿的军队到处给伊斯兰教的先锋们捅刀子,重创了奥斯曼帝国、金帐汗国和印度的苏丹国,他本人是个有文化的君主,行事作风却好像游牧部落的酋长,感觉不到各种文明事物的价值。伊本·赫勒敦确信,这伙来自河中地区的突厥人四处烧杀,与其说是因为天性残忍,倒不如说是出于困惑:他们对如何维护秩序一窍不通。帖木儿攻陷大马士革后,屠城以略施薄惩。他并没有继续南下,而是押着大量工匠,包括陶匠、琉璃匠、兵器匠和丝织工返回撒马尔罕。

范湖湖博士认为,很有必要把伊本·赫勒敦撰写的大部头啃完。该书的详实记述表明,杜环确曾来到史学家的故乡马格里布,即《 经行记 》所载的摩邻国。

“《 阿拉伯人、波斯人、柏柏尔人历史之殷鉴与原委 》第一部:《 人类文明之本质,乡村、沙漠和城市,统治权的获得,收入、生计、学问、技术等文明出现的所有现象,其理由及原因 》,”冗长的篇名让范湖湖握笔的手直抖,“即《 历史绪论 》,无疑令人震撼。伊本·赫勒敦的事业是一种文明学研究。他指出,物理之探究对我们的生计或信仰并无增益,正因如此,它将被抛弃。伊本·赫勒敦的理解仍未过时。他关于以往哲学的论断,即形而上学不能解决任何关键性问题,以拯救世人的灵魂或影响其最终命运,这与稍晚降生的马基雅维利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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