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柏林的会面(4)

令人难以置信,这样一个小人儿拥有如此强烈的情感和如此完美的表现力。朗诵的时候,他脸色发白,连耳朵都变成灰白色的了。他与诗歌节奏不一致地挥舞着双手,但就应该是这样的,诗歌的节奏难以捕捉,冷酷言语的语气轻重也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别。好像他在抛掷这些话语,一句扔到脚下,一句抛得远远的,另一句甩到他所憎恨的人的脸上。而且所有的一切:包括沙哑刺耳的嗓音、不正确的手势、晃动的身躯、闪烁着愁苦的眼睛—都是诗人此刻所处环境中应该有的那样。

普加乔夫问了三次的那个问题,他朗诵得令人惊叹:

“您疯了吗?”

—响亮而愤怒;然后声音略低,但更加激动:

“您疯了吗?”

最后,声音完全低了下去,因为绝望而几乎喘不上气来:

“您疯了吗?”

“谁告诉您,我们被消灭了?”

他问得非常好,好到无法形容:

“难道灵魂也会像重担一样将你压倒?”

然后稍作停顿,叹一口气,诀别一般地:

“我亲爱的人们……

我的好—人们……”

他使我激动得喉头哽咽,想放声大哭。记得我当时说不出任何夸奖他的话语,不过,我觉得,他也不需要那样的话。

我请他朗诵一遍关于那只七个幼崽被抢走扔到河里的狗的诗。

“如果您不觉得累的话……”

“读诗我不会累的。”他说,然后又犹豫地问:

“关于狗的诗您喜欢吗?”

我告诉他,在我看来,他是俄罗斯文学中如此高超而又如此真挚、充满爱意地描写动物的第一人。

“是的,我喜欢所有的动物。”叶赛宁若有所思地低声说,但我问他是否知道克洛德尔(Клодель)的“动物乐园”时,他却没有回答,用双手摸了摸头,开始朗诵《狗之歌》(Песнь о собаке)。一直读到最后几行:

眼中潸潸泪流,

仿若一颗颗金星

洒落在雪地上。

听完这些诗,我不禁想到,与其说谢尔盖·叶赛宁是一个人,不如说他是大自然只为了诗歌、只为了表达“田野无尽的哀伤”、对世间一切生物的热爱和人类应有的仁慈之心—比其他一切都更重要的仁慈之心而创造的一个工具。因此,抱着吉他的库西科夫、跳舞的邓肯显得更加无用,极度无聊的柏林勃兰登堡城显得更加无用,独具天才、彻头彻尾的俄罗斯诗人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更加无用。

可他好像不安而无聊。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邓肯,大概就像从前抚摸梁赞的少女们一样,拍了拍她的后背,建议离开:

“去个热闹的地方吧。”他说。

我们决定晚上去游乐场。

在玄关里穿外衣的时候,邓肯开始温柔地亲吻男人们。

“俄罗斯人非常好。”她非常激动地说,“这样的人—啊哦!没有……”

叶赛宁笨拙地表演了吃醋的场景,他用手掌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喊道:

“不许你亲吻别人!”

我想,他这样做仅仅是为了表明,旁边的人是外人。

这一年,高尔基住在柏林。

纳塔利娅·克兰季耶夫斯卡娅继续讲述高尔基和叶赛宁的那次见面。

“叶赛宁来的时候,请叫我一声。”有一次他说,“我对这个人感兴趣。”

决定在菲舍尔膳宿公寓举行早餐聚会,我们那时在公寓里租了两个带家具的大房间。在角上的那个阳台对着库达姆大街的房间,按对角线斜着摆了一张长桌子。邀请了伊莎多拉·邓肯、叶赛宁和高尔基。

非常好的是,纳塔利娅·克兰季耶夫斯卡娅也讲述了高尔基前面给我们讲过的那一天的情况。比较一下两人的说法,非常有意思:

……伊莎多拉来了,身上裹着很多浅灰色调的围巾、肩上斜披着一块红旗一样火红的雪纺绸。这一次她很安静,看上去很疲惫。脸上的妆没那么浓,充满了女性美的憔悴面庞,让人想起了以前的邓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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