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柏林的会面(2)

此时此刻,邓肯不是在表演:死去的孩子们的幽灵日夜缠绕着她,使她不得安宁,即使有他—丈夫和情人叶赛宁,即使天才叶赛宁特别像她亲爱的帕特里克,即使有时他可以变成她的帕特里克。

尼基塔吓坏了,像个小狼崽一样看着她。可我什么都明白了。我努力扶她起来,叶赛宁帮我一起扶她,周围聚集了一些好奇的人。伊莎多拉站起来,把我从叶赛宁身边推开,用围巾蒙住脑袋,头也不回、旁若无人地在街上走起来,活脱脱像索福克勒斯悲剧中的人物。叶赛宁跟在她身后跑着,头上戴着那顶讨厌的高筒帽,惊慌失措。

“西朵拉。”他喊道,“等一等!西朵拉,怎么啦?”

尼基塔把头埋在我的膝头,痛苦地哭着。

我知道伊莎多拉·邓肯的悲惨遭遇,她的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多年以前在巴黎的一场车祸中丧生。

一个雨天,他们和女家庭教师一起坐车经过塞纳河,司机在桥上刹车,可桥上的木板路太滑,车仍然前行,翻过桥栏杆落进河里,没有一人获救。

男孩是伊莎多拉的宠儿。英国Pears’a牌香皂那则著名的广告上,他的头像举世闻名。皮肤白皙、全身赤裸的小婴儿微笑着,全身都是香皂的泡沫。据说,他长得很像尼基塔,但是究竟像到什么程度,只有邓肯一个人知道。而她,可怜的人,听说了这个。

……六七年后,我在柏林的阿·尼·托尔斯泰家又见到了叶赛宁。

高尔基继续讲到。

当年那个一头鬈发、玩具娃娃一样的小男孩身上只剩下了那双特别明亮的眼睛,而且这双眼睛好像也被过于耀眼的阳光晒得褪了色。不安的眼神滑过每个人的脸,眼里的表情经常变化,时而挑衅和不屑,时而又变得不自信、羞涩和怀疑。我觉得,总体上他对人们怀有不友好的情绪。而且,看得出来,他是个爱喝酒的人。眼皮浮肿,眼白发炎,脸上和脖子上的皮肤是灰暗的,苍白得像很少在户外活动而且睡眠不好的人。他的两手总是在动,手腕到指尖疲软无力,像鼓手的手一样。他整个人都惴惴不安、心不在焉,就好像一个忘记了某一重要事情、却又记不清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的人。

陪在他身边的是伊莎多拉·邓肯和库西科夫。

“也是诗人。”叶赛宁这样介绍他,声音很小,很沙哑。

库西科夫是个十分随意的年轻人,他在叶赛宁身边显得很多余。他背着理发师们喜欢的乐器吉他,但是,看上去似乎不会弹。这次见面之前的几年,我见过舞台上的邓肯,那时她被书写成奇迹,而有一个记者说:“她天才的身体会用荣誉的火焰把我们烧成灰烬。”

可我不喜欢、也不理解脱离理智的舞蹈,我不喜欢这个女人在舞台上跑来跑去的样子。我记得,当我觉得半裸的她是因为冷得要命,为了取暖、为了摆脱寒冷而跑来跑去时,我甚至有点难过。

她在托尔斯泰家也跳了舞,事先吃了点东西、喝了点伏特加。舞蹈表现的似乎是邓肯年龄的负担与其被荣誉和爱恋惯坏的身体的暴力之间的斗争。这些话里面并没有隐含着任何侮辱女性的意思,它们只是说明年老的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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