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众说纷纭的形象(3)

审判开始,各个团体都有人发言:新古典主义者、阿克梅派、象征主义者—他们的人多得不计其数。受审者交头接耳,嘴里嚼着什么,哈哈笑着。(我对着亚娜的耳朵说,他们嚼的是可卡因。那时我还不知道,可卡因是闻的还是嚼的。)他们这伙人有舍尔舍涅维奇、马里延戈夫、格鲁济诺夫、叶赛宁和他们的“辩护人”费多尔·日茨。该受审者发言了。都有谁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甚至有点乏味。突然,那个看我的男孩走了上来:敞怀的短款鹿皮夹克,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完全是金黄色的头发,像是新长出来的。他稍稍向后昂起头、挺直身体,开始了朗诵。

“风啊,吐出大堆的树叶吧,

我和你一样,是个流氓。”

他整个人就是一种强烈的情绪,顽皮、难以掌握、无法遏制的情绪,不仅在于诗歌,还在于他表现诗歌变化的每一个动作。他讲述的东西像风一样灵动、猛烈,不,风算什么,风也比叶赛宁少一点勇敢。哪里是他,哪里是他的诗歌,哪里是他豪放的勇敢—根本分不清楚。所有这一切融合成一股无法遏制的急流,紧紧抓住你的心的似乎不是诗歌,而是这种迅猛的自然性。

这似乎是雨滴尚未落地时突然刮起的一阵暴风,风来得如此迅猛,雨滴甚至不能、也来不及落下。

这似乎是飘零的黄色秋叶,风急不可耐地用手揉搓着它们,使它们无法停止地在旋涡中打转。

这似乎是风在逗弄燃烧的火焰,时而揉搓,时而把它们撕成碎片并无情地揉搓着这些碎片。

这似乎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黑麦,在旋风的裹挟之下它们已经不向大地弯腰,而是好像马上就要被连根拔起,不知要飞向哪里。

不。这是叶赛宁在朗读《风啊,吐出大堆的树叶吧……》(Плюйся, ветер, охапками листьев...)。但这不是无情摧毁树木、房屋和所到之处一切东西的飓风。不。这恰恰是那股顽皮的、难以掌握的风,这是非但不可怕而且还深深吸引人心的情绪。而听他朗读的人,也不自觉地产生一种情绪,不由自主地想和他一起、像他那样勇敢地一次又一次地说:“我和你一样,是个流氓。”

年轻人穿着得体,举止优雅。

莫里斯·门德尔松这样谈到他对新结识者的印象。

他那接近于金色的浅褐色头发,他那张被眼睛的蓝光照亮的脸—一切都似曾相识。当然,这是叶赛宁,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但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能看到另一种东西—活泼的调皮。

他不时微微一笑。

А.К.沃隆斯基这样讲述他与叶赛宁相识时的第一印象。

他的笑容很柔和,若隐若现、捉摸不定、漫不经心,“月光一般朦胧”。

与叶赛宁见面,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朗诵诗歌。

И.В.叶夫多基莫夫写到。

他那时谁也不看,眼睛盯着旁边的某个地方,头垂向胸前,头发像不听话的泥鳅一样动来动去,嘴唇像孩子那样任性地叭叭响。第一行诗的声音刚刚响起来,就好像是一个没有调得太好的乐器开始演奏,声音一点点变大,刚开始的嘶哑慢慢消失,诗句一节一节地融合在一起,热烈、沉醉、充满激情……我听过我们最优秀的演员朗诵叶赛宁的诗歌,但是,毫无疑问,没有一个人能够传达出哪怕是近似于诗人自己朗诵时的那种内在的和音乐的力量。任何人都不能从他的诗中找到恰当的语调,任何人都体会不到叶赛宁在朗诵自己作品时所创造的那种隐秘的、无法传达的音乐。他是个令人惊叹的朗诵者。当他朗诵的时候,你马上就会明白,对他本人而言,朗诵是他内心极为重要的一件事。

叶赛宁忘记了在场的人,似乎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他那响亮的诗歌,他既热烈又痛苦地大声向人诉说着自己的经历,威胁、劝说、争吵……他走来走去,做着各种手势,不时把帽子推向额头,脸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非常非常快地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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