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叫缅因州的熊 8

这严肃的消息一定令父亲印象深刻。他满心想进入哈佛——还有这个世界——根本没考虑会有一场战争来扰乱他的计划。白衣人的话使父亲当晚第二次去握母亲的手,母亲也再次回以相等的力气;两人就这样礼貌地等着,看那人是要抽完他的烟道别,还是继续说下去。

但那人只再说了一句话:“然后,这世界也就容不下熊了!”他笑起来牙齿跟那身礼服一样白。由于风的缘故,父亲和母亲都没听见烟头扔进海里的嘶声——也没注意到帆船再次驶近岸边。直到那人忽然往梯子走去,矫健地往下攀,玛丽·贝兹和温·贝里这才发觉白色帆船已经滑进码头,那人正好跳上甲板,甚至连绳子都没用。未起帆的船在另一种力量推动下缓缓发出轧轧声,不畏夜深地朝西南方而去(返回波士顿或纽约)——穿白礼服的男人对他们喊的最后一句话,便失落在引擎声、拍击船身的海浪声,以及用万钧之力戏弄鸥群(像别了羽毛的休闲帽,被醉客抛在水里载浮载沉)的风里。终其一生,父亲一直遗憾没有听见那人说些什么。

弗洛伊德告诉父亲,他遇见的是亚布纳旅馆的主人。

“Ja(德文的“对”),就是他,没错。”弗洛伊德说,“他都是这么来的,一年只在夏天来个一两次。有回他跟这里的一个女孩跳舞——最后一支舞,然后就没人见到她了。过了一礼拜,才有人来把她的东西拿走。”

“他叫什么名字?”父亲问。

“大概就叫亚布纳吧!我想,”弗洛伊德说,“有人说他是荷兰人,但我从没听过他的名字。他对欧洲很清楚倒是真的——这点我确定!”父亲很想追问犹太人的事,但母亲用手肘顶了顶他。他们刚下班,正坐在果岭上——翠绿的草地在月光下转为湛蓝,旗杆上的红旗随风飘动。叫缅因州的熊已经除下面罩,正靠着细细的旗杆想搔痒。

“过来,笨熊!”弗洛伊德对熊说,熊不理他。

“你家人还在维也纳吗?”母亲问弗洛伊德。

“家里就只剩我姐了。”他答道,“打从去年三月就再没听到她的消息。”

“去年三月,”父亲说,“正是纳粹占领奥地利的时候。”

“Ja,还用你说?”弗洛伊德说。旗杆一压就弯,缅因州搔痒不成,一气之下把它一巴掌拍出洞口,让旗杆在果岭上滚了个圈。

“耶稣基督,”弗洛伊德说,“我们再不换地方,它恐怕要在球道上挖洞了。”父亲拾起无辜的十八洞旗杆插回洞里。母亲今晚不用当“招待”,身上还穿着打扫客房用的制服,这会儿连忙跑到熊面前喊它。

那熊几乎不跑,只是蹒跚地走——而且绝不离摩托车太远。由于它常在车上擦来擦去,挡泥板的红漆亮得像铬钢一样,连侧座凸起的圆锥点也压凹了。缅因州经常给排气管烫到,因为它老在车子还没冷却时就靠上去擦,弄得管子上满是烧焦的熊毛——仿佛摩托车也曾是只毛茸茸的野兽。因此缅因州身上的黑毛缺了好几处,还有些地方烧得又焦又平——颜色活像晒干的海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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