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 三(2)

摩托车被装上一辆小卡车,老潘还没回过神来,潘江已随着车消失了。

晚饭散了。

夜里十一点多,潘江还没回来。老潘买了条烟,找到歪二家。歪二起先不肯见老潘,觉得很不好意思,带县里的人去老潘家虽是他工作职责所在,他还是觉得对不起老潘,平日里都在一个地盘打转,都互相知根知底,歪二有种出卖人的感觉。老潘连续跟歪二的老婆说了好多句不关他事不关他事不关他事,那条烟又塞得义无反顾,歪二便只好出来见他。歪二说:“县里最近严打,到处扫黄打非,端了不少团伙,那偷盗团伙供认了赃物的下落,所以县里便来人了。要是说话不对头,被指认为销赃,那是要进黑房的。”听到“黑房”两字,老潘脸都黑了。歪二压低声音:“买车的,其实是你的孙子宏万吧?江爹争着说是他买的,我就不刺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他的歪嘴在轻闭轻启,老潘后背一凉,无言以对。歪二说:“有事没事,就看江爹会不会说话了,我帮不了的。”说完把那条烟塞回老潘手里,老潘如握一截火炭,怅然若失。

老潘失魂落魄,没敢回家,他不愿意看到陈梅姑绝望的脸,颓然坐在黑手义的店子里。黑手义说不出话,憋了好久,泉眼实在堵不住了,他脱口而出:“各人有各命,想多没用。”老潘的心像一个无底洞,空得可怕,不断地吸着,塞进好多,却更空,眼神涣散:“我是老过头了,老得连灾事都不愿找我了,一个一个,我的孙,我的子,轮着来,什么时候才轮到我?要来,就快点。”他的笑声有些尖刻,显得他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子刻出来的,纵横交错边角凌厉。灯光的周围飞着一些蚊蛾,老潘头顶也飞着一些蚊蛾,好像那也是一盏灯。偶有一些撞到老潘脸上,他回手一拍,脸上啪啪,蚊蛾飞绕的队伍就乱了些许,没一会儿,又恢复阵型,缠绕不去,老潘扇自己的脸,啪啪不绝。

第二天,黑手义去县里找了人,回到镇上已是下午。他在老潘家吼叫不止,怒火茂盛。老潘要说什么,黑手义指着老潘大骂:“你的好儿子,你生的养的,真好啊!四十多年的饭,他潘江白吃了,雷公劈他头顶,他也不会缩脖子?你说他,是不是吃膏吃多了,吃傻了?人家公安问他,买车的时候,知不知道是赃货?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知道,他买的时候就知道是人家偷的车了。连问他话的公安都直摇头,本来,买辆车嘛,塞住屁孔说不知道,大不了把车没收了罚些钱就是。他直来直去说他是知道的,人家都记录在案了,性质就不一样了,就是替犯罪团伙销赃,罪可就大了,不进黑房,鬼信?县里公安部门正好来了新领导,正是要点三把火要政绩的时候,潘江这么老实,真是给人家送了一个好礼,抓了偷盗的,也抓了销赃的,哈哈!哈哈!谁都帮不了他,连问话的公安都替他难过。哈哈!”陈梅姑默然垂泪,捂着心口;潘宏亿咬紧嘴唇,牙齿松开,一条红线;潘宏万挥着拳头狂乱地击打墙壁,杨春玉奋力扯他的手,他捂着自己的脸,号啕大哭;老潘不愿多看黑手义,黑手义直喘粗气,时而急促时而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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