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人认为全部自然都是神圣的。在伟大的因陀罗神之下,所有的神都势均力敌,都能够威胁或废黜其他神,无论是具体的神还是抽象的神,无论是太阳、丛林、老虎、大象,还是创造力、破坏力、战争、爱情和死亡,一切概莫能外。在印度,一切都曾是神灵,一切都是或将是神灵。神同样在演进和变化,他们有生也有死,他们或许留下后代,或许不留下后代。在人的想象中和岩壁上,他们不是收拢就是松开他们之间的冲突。在印度,永生的力量是信仰,是千万个种姓疯狂而又模糊的巨大信仰。信仰不断地变换形式,但始终是推动民众行动的巨大力量。在印度,这样的事时有发生:成千上万的人被外族入侵、饥馑和野兽的迁徙所威逼,不得不涌向北方或南方。在海滨,在山脚,他们看见一处处花岗岩岩壁,于是他们就住进岩洞里,在那里生活、相爱、劳动,在阴暗中死亡和出生。三四个世纪之后,他们又举家搬迁,越过高山,走向更遥远的地方。他们在身后留下凿空的岩石、四通八达的洞廊、精雕细刻的洞壁、天然的或人造的石柱,它们全都被雕琢得精细入微。一万座可怕或可爱的雕像,不可胜数的无名神像,还有男人、女人、牲畜的雕像。在黑暗中,一群群动物似乎蠢蠢欲动。有时,为了特意保护一块黑色的石块,工匠们会在山崖中央深凿一个洞,把一小块魔石藏在里面。走在这里,就像走在幽深狭窄的小路上。
在用整块岩石山雕凿出的这些宫殿里,在阴暗的岩壁上或在被岩石包围着的宫殿正门上,印度人的天分被真正充分地展示出来,表现出惊人的艺术力量。它让人听到的是混沌未开的芸芸众生发出的混乱语言。人在这里无需经过斗争就同他的力量和虚无达于一致。他不从形象中求得对明确理想的肯定,他不将任何体系封闭其中,他从未成之形中提炼出理想的原态认定,恰似未成之形的原意。他利用的是阴影的隐没效果和岩石的偶发效应,因为正是隐没效果和偶发效应造就了雕刻。如果有空余位置,工匠们就给怪兽添上胳臂,如果空间缺乏,他们就切除怪兽的腿部。一段巨大的墙面使人联想起形态简约、面目狰狞的群像,它们在河岸、在林边,似一股股白浪翻滚。工匠们在墙上雕凿出纯净的宽大的形面,使大象的形象呼之欲出。随着凸凹起伏,女像的乳胸充盈饱满,臀部隆起款动。雕像表现人类或动物的交媾、战斗、祈祷、暴力和柔情。这一切都从造型材料中呼之欲出,而造型材料本身也隐约地处于迷醉状态。但是,野生植物将使造型四分五裂,石雕块会倒坍,太阳和雨水将腐蚀石块。而雕刻家比这些自然因素精明,能更好地把全部的生命和土地混杂在一起。有时,在印度的密林里,可以发现巨大的石蘑菇在绿色的阴影中闪闪发光,就像有毒的植物。有时,宽厚的石雕大象孤单地立在没膝的鲜花和野草丛中,仿佛有生命的大象长满苔藓,皮肤粗糙,被藤萝缠绕。当石像的碎片落入地下,石像就不再被耗散,而是沉入了森林的迷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