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在构局上的缺陷是显而易见的。然而,我宁愿保持它的原貌,但求在这篇新的开场白中作些解释,其中原委和我最终放弃重写第一卷的缘由如出一辙,因为异国情调的艺术,甚至在当代的表现形式里,似乎也是基督教或伊斯兰教中世纪艺术的姊妹,在反映出历史的一致性的同时,可能引起严重的混淆。我承认,对我的指责从这个角度来说是可以理解的,当然,前提是我们遵循历史学家的古训,认定中世纪是在1453年这个命中注定的年代结束。那时,百年战争硝烟尽散,拜占庭帝国同时也寿终正寝。这种划分历史的方法自有其方便之处,对此我并不表示非议,但它毕竟使人感到有牵强附会之嫌,正如懒汉声明要劳耕苦作,酒鬼表示不再酗酒,暴徒忏悔不再作恶,或者逆来顺受之辈信誓旦旦要成为铁面无私之人,心醉神迷者决心从此以后看破红尘一般。所有这些人无不宣布自下星期一吃罢早餐后当即改弦易辙,这一日期岂不令人大惑不解、不可思议。实际上,我们运用“中世纪”一词,不知不觉中是指政治社会机构、宗教愿望和哲学派别的总和,它们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使得人类的各种精神状态,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呈现出或近或远的亲缘姿态,这一点在我们使用至今的某些表达方式中便可得知。不妨概括地说,每当一种日益增长的好奇心冲破几乎一统天下的集体幻觉的禁锢,推动人类通过个体实践、依据客观标准来探索内、外部世界的奥秘,中世纪精神便不复存在。它不是暂时沉睡,就是摇身一变,融入人类的未来变革之中了。
《尼贝龙根之歌》手稿 1220—1250,德国巴登符腾堡州立博物馆
无论什么时代的人都在思考,或者努力思考,哪怕是为了免除饥饿和满足性欲,它们尤其是后者,便构成了人的最高追求。不过有时,原始居民几乎共有的统一信仰突然会发生强大作用,拉拢、引导、蛊惑、征服人心。它几乎总是以宗教为综合表现形式,摧毁一切异端,大唱社会的和玄学的赞歌,造型艺术和诗歌艺术一向有力而质朴地表现出了这一点。只有当这种信仰衰弱了,个体才得以从芸芸众生中浮现出来,试图主宰环境习俗,指示新的方向,开拓新的出路。这种惊世骇俗的变革早在欧洲14世纪甚至13世纪——例如在意大利——即已萌芽,思想的一统局面宣告瓦解。可是在500年后的今天,至少是昨天,在波利尼西亚或非洲的原始部族那里,人们依然故我。根据我们对中世纪文化的定义,他们似乎尚未进入“中世纪”的准备时期。更为令人惊异的是,一些具有灿烂文明的民族,如伊斯兰国家、中国,尤其是印度,无论欧洲文化的进展如何影响它们,其社会、政治、宗教、道德形态与100年前,甚至15至20个世纪以前仍然大同小异。神权的、封建制的乃至哲学思潮的一统局面,将人的意志与求知欲封闭在几乎一成不变的范畴内,使得它们,包括它们的艺术表现,只是在表面上较为接近西方中世纪那些模糊不清的时代。个体几乎完全寂寂无名地陷没在群体之中,犹如珍珠被淹没在大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