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向黑夜的女人》 第四章 2(2)

整个世界正在大战,轴心国跟同盟国打得不可开交。南京这个城市在战乱中偷生,在屈辱中苟活。老百姓的日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太坏,那年头能够太平无事就很不错了。春兰与欣慰一边读书,一边还像过去那样,继续去卞家花园跟朱琇心师父学唱昆曲。断断续续地学着,她们能够坚持学下去,完全是春兰父亲的主意,值此乱世,他觉得女孩子学唱昆曲,学习做诗填词,怎么说都是件好事,至于最后能达到个什么程度,真能唱出一个什么水平倒不重要。冷致忱自己就是名票,平日总喜欢哼哼唱唱,冷家与卞家交情很深,朱琇心师父依附在卞家花园,教几个学生,真要收钱,当然只能是象征性的。那年头,春兰和欣慰这样的女学生还能玩票跟他学,那已是足够给他面子。转眼春天来了,又到了要给卞家花园主人卞宁祝寿的日子,按惯例要请几位名角和票友来捧场,还要让学生弟子再进行一次汇报演出。卞老先生在那次过生日不久就过世了,而春兰和欣慰却怎么也忘不了这一次的活动。她们耿耿于怀,久久不能忘记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与卞家六少第一次见了面。

卞家六少明德是卞老先生家亲戚,一个二十岁光景的年轻人,小伙子长得英俊漂亮,瘦高个子,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会的溜溜地放光。初次见面,他便向情窦初开的两位青春少女大献殷勤,不停地找话撩拨春兰和欣慰,结果弄得她们神魂颠倒,心头咚咚乱跳,都觉得这位卞家六少是一见钟情,是喜欢上了自己。明德天生就是一位情种,注定要讨女孩子喜欢的,初次见面的时间很短,明德是中途才来,中途又走了,接触的时间虽然短,已经足以完全打动了两位姑娘的芳心。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跟春兰和欣慰说上太多的话,演出时,他坐在她们前面一排,一点也不显得陌生和羞涩,不停地回过头来跟她们说笑,根本没心思看戏。其实也大不了几岁,他却一个劲地倚老卖老,完全是把她们当作了涉事不深的小姑娘。

“我倒是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明德故弄玄虚地说,“我也应该跟着朱师父一起学习唱昆曲——知道我为什么要后悔吗?”

春兰和欣慰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她们一眼就看穿了明德的把戏,就知道他是个小滑头,就知道这是在讨好女生,可是一点都不反感他。明德说他要是学会了唱昆曲,就可以跟她们一起登台演出。他笑着问春兰,说我扮演小生怎么样,又把目光转向欣慰,说我的嗓子不行,恐怕唱不好的,肯定会让你们笑话。卞家六少对女孩子最大的杀伤是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始终都在变化着,一会是清澈见底,显得非常天真无邪,充满了欢乐,一会又捉摸不定起来,好像有了什么心思,很忧郁的样子。

接下来便是卞老先生过世,国难期间,丧事从简,不是在卞家花园举办,而是在石头城的古林寺,那里的方丈与卞宁有着很不错的交情。冷致忱带着春兰与欣慰一起前去吊唁,灵堂设在寺西北角的一间厢房里,香烟缭绕,早已有几位乐工守候在那里,一看到有吊客过来,立刻吹吹打打,又唱又念,显得十分热闹。春兰很少跟着父亲出门,今天能够顺便带上欣慰更是难得,她注意到欣慰十分落寞,很忧伤的样子。一般情况下,欣慰都是个快乐的人,春兰知道此情此景,她一定是在感慨自己不能由父亲陪同。如果竺德霖还在,今天他肯定也会来。冷致忱父女之间的关系一直很生疏,与竺家父女完全不一样,春兰最羡慕欣慰的一点,是她与自己父母之间的亲密关系,竺德霖夫妇非常宠爱欣慰,凡事都顺着她,总是一有机会就带着女儿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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