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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秋天,春兰与欣慰一起升入了中学,让她们感到最开心的一件事,是两位好朋友终于一起进了同伦女子中学。在此之前,她们不止一次在私下商量,无论如何都要争取进同一所中学。问题当然不会那么简单,春兰最担心的是家里为了省钱,将自己送进冷致忱所在的那所私立中学,如果真是这样,就会变得很麻烦。很显然,春兰的继母不会舍得在春兰身上用钱,而蔡秀英也绝对不会让女儿去那种蹩脚的学校。好在冷致忱也觉得自己当校长的那个中学太差劲,还是让女儿进女子中学好一点,结果春兰和欣慰不仅进了同一所中学,而且还分配在同一个班。
同伦女子中学最早叫沙小姐学堂,这个名字由来已久,早在清光绪13年,也就是1887年便已经有了。有一位叫沙德纳的女士从芜湖来南京,带了六名女孩,在离鼓楼不远的干河沿量地建屋,创建了这所学校。至于这位外国的沙小姐,究竟是何方人士,来自哪个国家,大家也不太关心,只知道它是所教会学校,后来又改称汇文女校。抗战爆发,汇文女校一度迁往上海,与其他的教会学校合并。没想到春兰和欣慰要上中学的那一年,这所学校又重新开始恢复招生了,还是女子中学,只不过改了名,不再叫汇文女中,叫同伦女中。 这是南京当时最好的女子中学,能到这里来读书的女孩子,家庭出身非富即贵。进入民国以后,国民政府定都南京之前,它的前身汇文女中一直是由洋人当校长,后来当校长的刘芳资,早年就读于这所学校,以后又去美国留学,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教育硕士。
虽然冷致忱不赞成春兰与欣慰走得太近,然而事实上,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想到哪说哪,他并不是特别反对,不过是看不上有钱人家的嚣张。一来,在女儿的教育上,他根本就不怎么用心,孩子实在太多了,管不过来,冷致忱自己要操心的事也太多,管孩子的事照例是应该交给太太去管,只要董洪昭不是太反对就行。二来,都说儿子不能娇惯,女儿则要富养,冷致忱知道自己家道中落,富贵已经不再,可是再穷的大户人家,穷归穷,家里也能搜出三担铜来,毕竟冷家上辈是有来头的人家,想当年,门西的一条巷子都是他们冷家的,因此在女儿的教育上,他这个当中学校长的自然不甘落人后面,该花的钱还是得花,必须花。
接下来的日子有些平静,关于竺德霖的死,从一开始就有过种种传闻,渐渐地更有些离谱。有人说是被日本人干掉的,因为他得罪了日本顾问,不肯按照日本人的意思办事,日本顾问一个个看上去很斯文,可他们毕竟是日本人,谁让竺德霖要为日本人办事呢,这就是落水当汉奸的糟糕下场,所谓自杀,很可能只是日本人制造的假象。有人更愿意相信这是一次误杀,是由重庆方面的特工导演的一场好戏,是借刀杀人,日本人为什么要杀竺德霖呢,因为他们上了重庆特工的当,本来军统特务真要杀竺德霖易如反掌,他们已经在他的屁股上打了一枪。
春兰完全了解欣慰的心思,同学之间的传闻常常会带着一点敌意,如果真可以有所选择的话,欣慰更愿意自己父亲死于日本人之手,至少这样可以洗刷一些当汉奸的罪名。同伦女中的学生中,父亲在汪伪政权中任职的人不在少数,可是私下里,大家偷偷地议论,还是认为这个不太好,多少都有些为虎作伥当汉奸的嫌疑。欣慰的母亲蔡秀英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丈夫会自杀,尽管那封遗书似乎已经确凿无疑,她还是坚持认为这里面有着见不得人的猫腻,认为竺德霖是被人蓄意害死的。警方迫不及待地就将事情给处理了,把可疑的蛛丝马迹都掩盖了,对蔡秀英提出的各种疑问,不作任何回答。前来吊唁的周佛海也是一脸严肃,他在竺德霖的遗像前伫立许久,内心显然是十分愧疚。蔡秀英哭着对他又喊又叫,周佛海走过来,借着慰问,软中带硬地警告她:
“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没用,好好地照顾两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