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秀英不明白自己老公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情绪低落,竺德霖不愿意再去上海的中储行上班,理由是两地来回奔走太辛苦,他的身体吃不消了。自从太平洋战争爆发,竺德霖就开始失眠,非常严重的失眠,整夜地睡不着觉。工作也不愉快,无论是在南京的财政部,还是在上海的中储行,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极度不顺心,心情很坏,作这一名负责具体业务的高管,凡事皆要经过日本顾问的批准才行。日军进驻租界,上海全面沦陷,原有的孤岛事实上不复存在,旧法币已很难立足,新法币也就是中储行发行的中储券,成了大家手中唯一可以进行流通的货币。为了稳定民心,必须制定一个标准,让老百姓手中的旧法币兑换成新法币。
据说竺德霖为调整这个兑换标准,与日本顾问大吵了一场。所谓大吵,就是据理力争,大家都不退让,都坚持自己的利益原则。这是一件明显要让中国老百姓吃大亏的事情,竺德霖的后台是周佛海,有些话,周不方便说出来,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进行对抗。有人说他被周佛海当枪使了,也有人说正是因为这件事,竺德霖变得心事忡忡,很显然,他已经深深地得罪了日本人,日本顾问看上去彬彬有礼,又岂能是轻易得罪的。总之,很多人看到了竺德霖的不顾一切,他以辞职相威胁,态度十分强硬,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大家都觉得他这是走了一招险棋,指望属于强势的日本顾问能够为了他做让步,放弃大日本帝国的在华利益,无疑于与虎谋皮。
接下来的事出乎意外,又在大家预料之中。竺德霖越来越消极,越来越消沉,时常称病在家,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写毛笔字,临习古碑。终于有一天人就失踪了,在正月十五元宵节过没几天,家里以为他去财政部上班,部里以为他是在家养病休息,等到人们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可能会出点什么事,为时已太晚,竺德霖早不见了人影。蔡秀英先是到部里去要人,又哭着去警局报案,结果只在办公室抽屉里找到了竺德霖的一封遗书,三言两语,大致意思是他体会到了人生无趣,对目前的前途感到失望,而自己又是疾病缠身,继续活下去真没什么意思,因此不得不做出一个了断,告别人世。警方又在他家里搜到了一封内容差不多的信件,信没有写完,好像就是办公室里发现的那封遗书的初稿。
大约过了十天,在栖霞山下的江面发现了一具尸体,让蔡秀英前去认领。警方似乎已经确定这就是竺德霖,喊蔡秀英过去只是个形式,只等着让她见上最后一面,然后在认定书签个字就行。她神魂颠倒地赶到那边,尸体已被江水浸泡得不成样子,搁在一块门板上,脸是极度浮肿的,唯一与生前还有些接近和相似之处,是死者长长的头发,很凌乱地堆积在脑袋周围,当时很少有男人留竺德霖那样的长发。蔡秀英哭天抢地痛不欲生,也没有什么主意,只好先送殡仪馆,订了一口很讲究的棺材,在殡仪馆里设了一个灵堂供人吊唁。最后便是送回郊区的老家安葬,老家那边的乡亲都已经信了基督教,当地村民都成了教民,丧事便有些从简,半新半旧,都知道竺德霖是有钱的阔佬,能蹭点吃喝便算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