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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慰对自己的父亲有着太多的不了解,她只知道竺德霖能混成那个样子,很不容易。蔡秀英情绪不好的时候,常会拿父亲的身世说事,按说欣慰母亲自己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可是一旦她生气了,与父亲闹起不愉快,蔡秀英就喜欢声称自己当初瞎了眼睛,生生地被竺德霖给骗了。欣慰父亲遇到这种话题,基本上都是让着蔡秀英,让她去说,让她尽情发泄。女人吗,火气上来了让一让,避其锋芒,什么事也就过去了。不仅在母亲的语言中,会流露出对竺德霖家庭出身的不屑,就连教昆曲的朱琇心师父,背后说起竺德霖,也很有些看不起的意思。
欣慰的外公是做腌渍生意的,他做的咸肉和香肠口碑很好,生意兴旺,有很多固定的老客户。他的女儿蔡秀英属于那种最典型的南京女人,说话大大咧咧,办事风风火火。她十八岁时认识了欣慰父亲,那时候,竺德霖已经是一位留日学生。由于女儿已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前来提亲的人家还真不少,可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蔡秀英遇到了竺德霖。两人一见面,立刻都很有感觉,一个是待字闺中的美少女,一个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当时竺德霖新结婚不久,婚事都是父母操办的,他们家因为穷,总觉得能娶上媳妇不容易,又害怕儿子出国了有什么意外,便自作主张为儿子娶媳妇,找了一位老实本分的乡下姑娘。
竺德霖返回日本前,借宿在过去的一位中学同学家里,这位中学同学与蔡家正好是邻居。蔡秀英父亲想送二儿子去日本留学,执意要和从日本回来的竺德霖见上一面,顺便打听一下留学东洋的种种事宜。竺德霖的那位中学同学是个爽快脾气,不仅自作主张替他答应了,而且押着老同学亲自上门,到蔡秀英家去普及有关去日本留学的各种知识。结果蔡秀英的二哥最后也没去日本留学,反倒是让才子佳人眉来眼去地对上眼了。那年头包办婚姻很普遍,自由恋爱凤毛麟角,属于非常时髦的事情。这两人既然有点对上眼,便半推半就地好上了,一个在日本,一个在南京,鸿雁传书,你一封信我一封信,互相倾诉爱慕之情。蔡家有三个儿子,就一位千金,蔡秀英的父母很宠这个女儿,让女儿读书识字,能依她的事都依着她。上门提亲的人不断,女儿一个也看不上,只是一个劲傻乎乎地跟竺德霖通信,口口声声说现在都已经民国了,婚姻大事要自己做主。
蔡家的人都知道蔡秀英心目中已经有了人,竺德霖从第七高等学校毕业,又进入京都帝国大学,直到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他回国探亲,才向蔡秀英说出实情,说自己结过婚,说自己已经结婚好多年了。蔡秀英犹如五雷轰顶,顿时是连想死的心都有,哭呀,闹呀,各种极端的方式都想到了,包括要和竺德霖一起殉情。竺德霖也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他不知道蔡秀英最伤心的,不是欣慰父亲已经结过婚,而是竟然把结过婚这件事隐瞒了那么久。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不知道如何解决才好。反正蔡秀英是铁了心,非竺德霖不嫁,而且不仅要嫁,还附加一个条件,就是坚决不做小,不做蔡家的小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