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向黑夜的女人》 第二章 4(2)

最不可思议的是,直到临上飞机,这位在捷克已经很有些影响的诗人,还相信中国仍然处在政治黑暗的中世纪。欧洲人在内心深处并不是太关心中国人的生活,他们的内心非常封闭,他们只在乎他们自己。他们对中国的了解真的是很可笑,他告诉参会的诸位,事实上,他和他周围的一些朋友甚至都认为,时至今日,中国仍然还在体育馆公审犯人,而且当堂判决,当场执行,就在体育馆里把人给枪毙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大笑不止,有人纠正说这个传闻不太靠谱,说只有在“文化大革命”中间,我们才会在体育场里公审犯人,判处政治犯死刑,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年的体育馆都很小,为了表示声势浩大,公审一般是在露天的体育场里进行。一直不曾发言的吕武忍不住插嘴,他摇了摇头,补充说:

“就算是史无前例‘文化大革命’,好像也不会在体育馆里公开枪毙人。”

捷克诗人继续指责哈威尔,他说自己作为一名诗人,作为一名艺术家,对政客有一种天然的反对。他说他不明白中国的诗人们为什么会这么看好哈威尔,看好一个他们完全不了解的人,为什么要把他当作英雄一样来对待。政治是一种非常肮脏的玩意,无非是某些人打着正义的幌子在干坏事,经常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哈威尔在中国公共知识分子的心目中,几乎就是一个圣人,没人会说他的坏话,没人敢说他的不是,大家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公开指责,不免有些惊诧,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敌视他。

一起参会的捷克诗人做出了解释,他告诉我们为什么他的这位同胞会对哈威尔这么反感,为什么在一开始不愿意提及他,为什么临了会忍不住地要攻击他,因为这个人太了解哈威尔了,太知道他的底细。他们当年曾经是很不错的战友,有过一段相当密切的交往。他们一起游行,一起集会,一起被捕坐牢。事实上,在当年的种种革命行动中,他甚至比哈威尔还要激烈,出入牢房的次数更多,但是一起革命的结果又是什么呢,最后,哈威尔当上了总统,他却只能非常潦倒地继续当他的诗人。

整个活动期间,我都没有公开发言,一来自己不是诗人,对现代诗歌根本不懂,想说也插不上嘴。二来不习惯在公众场合说话,不管是个什么会,只要能不发言,我都是尽量不说话,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很认真地听听别人说什么也挺好。况且我对哈威尔确实也没什么了解,知之为知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只有一次在饭桌上,喝了一些酒,我随口说了一个自己所熟悉的诗人故事,这个人曾是我父亲的好朋友,他喜欢写诗,在“文化大革命”中,差不多就算是最好的诗人,新诗旧诗都能写,都写得很不错,出版过好几本诗集。

大约是在“文革”后期,这位诗人被下放去做公社书记,新官上任,也不抓生产,大搞农民赛诗会,弄得很轰轰烈烈,结果公社的诗歌不仅县里有名,在全国都有影响。风风火火热闹一阵,上上下下开始有意见,因为在他领导下,人民公社的诗歌水平上去了,粮食产量却掉了下来,是严重下滑,于是只好将他调到文化部门去做分管领导。没想到真到了文化部门,他兴趣突然改变,对诗歌又没什么热情了,全力以赴地玩起雨花石,很快成为收藏这种石头的大行家。结果把当地的雨花石行情弄上去了,他所领导的文化部门,上上下下都不写诗了,都学他的样子收藏雨花石,人人发了一笔小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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