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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来,一直想马不停蹄写完这部小说。尝试过好几回,开了无数次头,写了几个章节,总是进入不了最佳状态。我不知道如何才好,也许想得太多,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表达。小说这玩意神神鬼鬼,有时候准备太久并不是好事,有时候深思熟虑未必一定是好。希望太大野心太大期望值过高,弄不好就无可奈何地走向反面,会变成一种严重负担。事实上,我不止一次开始,不止一次以为找到感觉,以为掌握好了节奏,很认真很全力以赴地进行,希望能够一鼓作气写下去,结果都是写着写着,便被各式各样理由中断。
希望中想写的这部小说仿佛一大群黑色乌鸦,飞呀飞呀,铺天盖地,一度曾经飞得非常高了,飞得相当遥远,然后突然全部停下来,高高地栖息在已经落了叶的参天大树枯枝上,停留在冰冷高悬的高压电线上。五光十色的故事碎片在我脑海翱翔盘旋,在喘息,在飘荡,突然之间,它们在沉重的暮色中感到了疲倦,不愿意再飞。过去的许多年,我一直在思考在担心,再不写,那些本该精彩的场景,那些独一无二的细节,恐怕就要褪化成灰暗的古董,变为风干了的化石。那些曾经活生生的存在,那些生命的标本,将因为我的放弃,因为我对俗世的妥协,再也不复存在。
很多年前,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有着多年写作经验的父亲告诉我,写作就一个字,就是他妈的“写”。父亲从来不是个喜欢爆粗口的人,可是忍不住用“他妈的”来加重语气。时乎时不再来,写作的最大秘诀是想写就写,想写赶快写。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多少年来,我一直用父亲的话激励自己,排除任何干扰,不顾一切地用心去写。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所谓灵感都是骗人鬼话,只有货真价实地写了,才能思如泉涌,才能找到好的开始与结局。文章就是用文字将思想的火花固定下来,想得再好,不写出来都白搭。真正的写作就跟做爱一样,要真枪实弹身体力行。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手头这部小说会出现意外,写着写着便中断,作为一名有经验的写作者,在几十年创作生涯中,这样的经历并不太多。有一段时候,甚至都觉得已经放弃了,我有些绝望,有些失魂落魄,信心大打折扣,情绪变得很坏。
时过境迁,要说的故事早已老得掉牙,这样一部小说还有没有必要继续,确实是个问题。我真的开始动摇了,也许该放弃就得放弃,人生难免会失去一些什么。事实上,又一次下决心要写下去,与2008年初到北京跟东欧诗人进行对话有关。正是因为这次不同寻常的对话,我突然又有了感觉,内心深处被狠狠地蜇了一下,思想的灰烬开始复活,正在休眠的火山蠢蠢欲动,突然又有了非常强烈的写作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