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继母董洪昭的不闻不问,春兰对女孩子可能会遇到的初潮问题完全懵懂无知。既然董洪昭对她什么事都不管,她也没想到过要向她请教。在与欣慰成为好朋友的第二年,有一天,正在卞家花园学习昆曲的一帮女孩子进行了一场相对正式的演出。那天是卞宁先生的生日,当年大唱堂会的热闹劲早已不复存在,老态龙钟的卞家花园主人眼睛更花了,耳朵更聋了,颤巍巍地来到戏台前,木木地坐在那里看表演。首先出场的是欣慰和春兰的《玉簪记·琴挑》,毕竟她们也已经足足学了大半年的戏,欣慰反串扮演小生潘必正,春兰扮演道姑妙常。这出戏自然是演得马马虎虎,能凑乎着把词唱完就不错了,有钱人家的小姐玩玩票,大家玩高兴能开心就行。再下来是那帮小妓女,水平虽然略高一筹,也还是良莠不齐,有好有坏,平时学得不错的人,今天临场表现不佳,平时常挨师父责骂的,今天忽然出乎意外,又发挥得非常好。她们分别表演了《西廂记》的“长亭”和“佳期”,《牡丹亭》的“惊梦”,《窦蛾》中的“滚绣球”。最后压台的是两名专业演员,本来请他们来,也是为了让老爷子卞宁高兴,没想到老人家也累了,硬支撑着精神看,看着看着便进入梦乡,打起了呼噜,弄得大家都很尴尬,也不知道这戏是继续演下去才好,还是等他醒了再演。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接着往下演,因为只要舞台上一没有动静,老爷子眼睛就立刻的溜溜地又睁开了。
吓哈恰,恰正好喜孜孜霓裳歌舞,
不提防扑扑突突渔阳战鼓。
刬地里慌慌忙忙,
纷纷乱乱奏边书,
送得个九重内心惶惧。
早则是惊惊恐恐、仓仓卒卒,
挨挨挤挤、抢抢攘攘,
出延秋西路,
携着个娇娇滴滴贵妃同去。
又则见密密匝匝的兵,
重重叠叠的卒,
闹闹炒炒、轰轰剨剨四下喧呼,
生逼散恩恩爱爱、
疼疼热热帝王夫妇。
霎时间,
画就了这一幅惨惨凄凄绝代佳人绝命图
台上扮演李龟年的这一位,原来是一位京戏名伶,唱老生的,老生戏虽然是有胡子,可是自己的胡子却是不可以留的。他为了日本人来了,一度蓄发明志,不准备再演戏,结果一下子惹恼了日本军部,宪兵司令部派人来他逼着演戏,而且指定他演昆曲《长生殿》里的李龟年。文武昆乱不挡,他本来就是京戏昆曲都能唱,于是他演来演去,也只能扮演李龟年这一角色。汪伪时期,南京虽然也号称首都,娱乐业似乎也一度繁华,真正乐意看昆曲的人并不多。按照日本人的规矩,人不多也得演,必须得演,赔钱也得照常营业,结果他的戏就更多了一份凄凉。今日到卞家花园来唱堂会,触景生情,想到了南京沦陷前的繁华,想到了日本兵刚进城时老百姓的慌乱,想到了自己眼下这种刺刀下的生活,心里百般滋味,别有忧愁暗恨,唱得十分卖力。
早在与春兰一起在台上演出的时候,欣慰就注意到她眉头紧皱,好像有什么沉重的心事。都说春兰的扮相,更适合演俊朗的小生,而欣慰的外貌更应该扮小姐。然而就“琴挑”这出戏来看,当然还是让欣慰来反串比较好,她扮演的文必正这个角色,性格外向活泼,对春兰扮演的妙常一味挑逗,完全是才子佳人戏的老套路。如果不是化了妆,一层厚厚的粉底抹在脸上,欣慰就会看到春兰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红是因为害羞,白是因为紧张,从头到尾都是这样。欣慰那天有点人来疯,发挥得淋漓尽致,仿佛自己真是那位英俊潇洒的文必正,春兰则显得很拘谨,基本上是把一个小道姑给演砸了,别人只知道她性格内向,今天人多,这么多人在台下看着,过于紧张了,所以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