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约是觉得太形单影只了,对她的漠然也很不满,他索性像赌气一般流下泪来。一些黏黏糊糊的潮湿的东西落在了她的腿上。她突然就悲从中来,她知道他这是以示和解的信号,他主动把那堵墙拆了,告诉她,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真的开始了。就因为那个女人已经从这房间里彻底消失了?他像摆脱一个累赘一样摆脱了她,大约心里终究是高兴的吧。当那天他下班回家发现她已经不见了的一瞬间,难过之余一定是如释重负吧。他嘴上说想带着这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生活,事实上他自己都不信,不信真的有这样的女人存在。女人是什么?女人是再现实不过的动物。他只是不忍亲手把那女人扔在半路上。现在,那柜子里的女人自己消失了。于是,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对她说,我们可以开始了。他以为她是来找他的,他拿捏准了她,一个急着把自己嫁出去的不年轻了的女人,还要开多少条件?还要怎样待价而沽?她以为自己还有多少保质期?
可是他就真的一点都不爱那个柜子里的女人吗?他真的很了解她,甚至算得上是她在这个世上的知音。也许他真正爱的人就是她,可是,就算真的爱她,他也知道那个女人是不能娶的。最后他要的也不过是,让她自己离开。向琳的泪流了下来,落在了男人的脸上,男人倏地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她。就像一个上错了舞台的演员。
她没有告诉他,她今天来只是为了看看那另外一个女人。
两个月过去了,她和李湛云已经失去了联系。但是她还是留下了他的电话,那电话号码对她来说就像他遗留下来的一个蝉蜕。李湛云和郑小茉像两只风筝向不同的方向飘去,她抓不到他们。第八次见面之后,李湛云还在周末给她发发短信,来坐坐么?她看着那条短信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最后回了三个字,以后吧。他们都知道以后这两个字是无期的意思,其实就是道别了。多么悲凉萧索喑哑的道别。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用的是短信不是电话,其实也是试探的意思,他谨慎惯了,生怕自己会先受制于人。于是躲在短信的后面观察着她,他从一开始就观察着她,她从那条短信的背后看到了他的眼睛正在暗处看着她。她冷笑,一把把他推开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让自己悄悄地从那条短信后面消失了,渐行渐远,最后终于不见了。
这天她站在窗前抽着一支烟,那是个阴霾的下午,想下雨却一直没有下起来。适合发呆、抽烟和回忆。她站在那里忽然就想起了郑小茉。她静静地把一支烟抽完就拿起包往外走去。她要去找她。没有人告诉她那个女人去了哪里,但刚才那一个瞬间里突然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去找她,去找她。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神灵吗?路上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到最后她已经满脸是泪。
她一个人来到了吉祥街,没有人告诉她小茉还在这条街上,但是她闻到了她的气息。她断定,她一定还在这条街上。
吉祥街两边全是矮小的房屋,里面只住着一种人,像一个生物群,和男人之间有着一种特殊的食物链,就是低等的妓女们。这些妓女们一年四季都穿着最少的衣服,露着胸和大腿,坐在玻璃门的后面向来来往往的男人们抛出媚眼,或站在门口对男人们笑。向琳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看过去,最后她站住了,她一眼看到了一扇玻璃门后面坐着的那个浓妆的女人就是郑小茉。郑小茉也看到了她,她站在厚厚的浓妆后面看着她,像站在一堵墙后。可是,所有的目光都是无法化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