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节,我家是在满屋子飘浮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中度过的。我们住部队制式房子,装修非常简单,也没有像样的家具,朱师傅送的水仙花摆在会客室最显眼的地方,长得特别鲜亮,欣欣向荣的叶片,如同炉火纯青的水墨画家画出来的,浓淡相宜,每一片绿叶都伸展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冰清玉洁的花,一团团,一簇簇,繁盛而不拥挤,像谦谦君子,与碧绿的叶子相得益彰。家里有了这盆花,平静的生活便有了主题,有了亮色。走在路上,都感到身上飘着一股香味。
我就是从那年开始养水仙花的。我喜欢它们的淡雅,它们的矜持,它们的不事喧哗,甘于寂寞。爱屋及乌,我当然也希望自己具有它们那样的品格,那样的高雅。之后30多年,每当春节到来前,我都要养几盆,放在窗台上、茶几上。这几乎成了一种精神寄托,一种虔诚的念想。这30多年,我们的国家和每个人,都发生了巨大变化,经历了许多事情。我们当年同去中山公园看水仙花展览的4个人,如今只剩下我还活在世上,也到了80岁了。
今年再次收到朱师傅捎来的花种,我感慰莫名,唏嘘不迭,心里想,30多年过去,当年从漳州带着清纯的水仙花走进北京的朱师傅,也该岁满花甲,步入老人的行列了吧?难得他一诺千金,在长达30多年的岁月中,年年如期给我寄水仙花种,而且每次都寄一麻袋来,而且从来不留通讯地址。你想,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在30多年前随口说一句话,竟如此郑重地记在心里,如此信守自己的名誉,这是一件多么温馨动人的事!
就因为年年给我寄水仙花,我同朱师傅有了时断时续的电话和短信联系。内容无非是:“贺大姐,花种捎来了,请去某某地方找某某领。”“朱师傅,花种收到了,请告诉我你的通讯地址。”蹊跷的是,电话或短信每每到此,他都有意无意绕开了,有时推说客户来了,下次再说,有时干脆像一条鱼,刚一冒头便沉进深海,等来年再冒出来。我明白,他还像当年那样害怕我给他付钱,或回赠他什么礼物。在他看来,自家苗圃培植的水仙花,每年给看望过他的人捎几蔸过去,表达的是他的心意,就像城里的人每年给朋友寄贺卡,只说明他依然记得对方,想着对方;如果用它们换取礼尚往来,就不厚道了。
有时候,我们也在电话里说点别的。比如,我会问他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不好?经营花木压力大不大?需要不需要我为他做点什么?他总是说家里好,公司也好,什么都不需要。虽然他开的是家族公司,但兄弟妹妹都听他的,没有别人家常遇到的那些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