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五四运动请来的赛先生(2)

五十年代初期,北京大学举行轰轰烈烈的“人口问题万人大辩论”。压倒了唯一的反对票。人们说,这是“马家大战”,因为“马克思”、“马尔萨斯”和“马寅初”,都姓马。“文化大革命”以后,人们惊呼:“错批一人,误增三亿!”这是错待了赛先生而受到的历史惩罚!“社会主义社会没有人口过剩”的名言没有人谈了。“计划生育”成了国策。回忆1947年联合国首届人口会议上,苏联反对“节制生育”,发展中国家反对“家庭计划”;1962年以后某些亚非国家改变态度,开始节制生育;1979年以后中国实行“计划生育”。这一变化,猛烈地冲击了“社会科学有阶级性”的堤防。

解放初期,我在上海复旦大学和财经学院教书。看到从苏联课本译编而成的“经济统计学”讲义。开宗明义说:“经济统计学是有阶级性的”。有人在报纸上发表论文,引用苏联专家的话说:“抽样调查”是资产阶级压迫工人的手段;无产阶级觉悟高,产品用不到抽样调查。这时候,学校图书馆收到一册新的“苏联大百科全书”,其中有“抽样调查”一条,内容竟然跟教科书上的说法大不相同,它肯定了抽样调查的“科学性”和“必要性”。我叫我的研究生赶快翻译成中文,印发给同事们和外地财经学院参考,引起当时经济学界的兴趣。可是,当时只敢默默思考。

“历史唯物主义”否定了“社会学”的存在。苏联长期不知道有这样一门学问。赫鲁晓夫时期,苏联恢复了社会学。中国更加长期不知道有这样一门学问。旧的社会学者被看作是当然的“右派”,大都流放到边地去了。直到“文化大革命”以后,中国才重建社会学,比苏联晚二十多年。

北京天坛公园内有“祈年殿”,祈求上苍恩降丰年,这是不是“经济神学”?“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求增加生产、但求分配平均,这是不是“经济玄学”?经济学教科书说:“按比例发展”是社会主义特有的经济规律。某些社会主义国家,由于预算门类之间和经济部类之间的比例失调,造成民生经济的长期落后。某些资本主义国家,预算经国会争议而实现了比例调整、经济受供求和竞争的制约而达成合适的比例,由此民生经济迅速发展。这是否可以说“按比例发展”的规律也适用于资本主义?50年代的“公营化高潮”也波及某些资本主义国家;70年代的“私营化高潮”还在波及某些社会主义国家。公营跟大锅饭、低效率、长期亏损共生,这也有阶级性吗?

社会科学问题如果没有科学地解决,引进的新技术很可能发挥不出应有的效果。“改革”就是打破“框框”。要使改革成功,还要打破更多的“框框”,从自己建筑起来的“圈套”中走出来。重新考虑如何“接待”赛先生,这是对“五四运动”最好的纪念。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