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围墙(5)

“每天都这样?”

“每天都来!有时候就坐在那里发呆傻笑,更多的时候是像现在这样喊叫。”老板摇摇头,叹口气,“唉!”

这时,身旁坐下一个搬运工,满身酸腐的汗味,张口就唤,“老板,来碗大馄饨!”

柳碧瑶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她好奇地看过去。那人甚是慌张,咕哝了句,“老板,馄饨不要了……俺走了。”他已经知道身边坐的是谁,像是怕柳碧瑶认出他,匆忙离开。

“阿瞒!”

阿瞒站住,黝黑的背影,被阳光晒得蜕了皮的背看上去有点儿吓人,右肩处有一道重物压出的血痕,刺目地结在那里。他比以前结实了,由此也更觉笨实、憨愚。

阿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柳碧瑶,他对柳碧瑶还是有点儿愧疚,由于不知道如何表达,只好愣愣地背对着她站着。

天暗的时候,码头的游轮定锚靠岸,凉风吹得行人缩着脖子前行,萧瑟气氛又添几分。阿瞒住的地方离码头有点儿远,这里已不属于租界的范围,月光下,隐约可见几个零落的瓦花在风中摇摆柔弱的身子。门巷生满杂草,两道车辙清晰地印在草丛里,蜿蜒到远处。

“俺就住这里。”阿瞒打开门锁,请柳碧瑶进去。

屋里是可以想象的破败,到处结满蛛网,地上还有两只油腻的瓷碗。阿瞒有些局促,他挥去长凳上的琐物,招呼柳碧瑶坐下,“家里乱得很,要是俺知道你来,就收拾收拾。赶明俺再收拾下。”

柳碧瑶把脏碗拾起来,再从外面的水缸里舀了几瓢清水,手脚利索地洗好。

阿瞒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竟不知说什么好,喏了半天,问:“段小姐……她还好吗?”

柳碧瑶眼也不抬,“好。”

阿瞒垂着脑袋,又不知说啥。很长一段时间,阿瞒独来独往,无人同他说话,他早就习惯了独处。今晚,他像是有很多话要问,断断续续地,更像是自言自语,“段家园子的枸杞还在吧……俺知道这里的气候不适应种这个的,要精心照料,否则枯得快……园子的杏子早就可以摘了,不过俺知道大户人家不稀罕这个,码头附近的水果店里,那里的杏子就是又大又甜的,比俺种的好吃……”

柳碧瑶洗好碗,把四处零落的衣物拾起来,装到木盆里。阿瞒赶忙阻止,“算了,这些衣服俺自己洗洗就好了。”

遇见阿瞒已是庆幸,柳碧瑶能做就做,她也受不了这肮脏的环境。忽然想起了什么,柳碧瑶问:“你一个人住?”

“一个人。”阿瞒的言语中带了一丝自满,“跟俺一起做苦力的,他们几个人挤一个房子,俺还有些积蓄,租了个单间,清净。”

这就是阿瞒的性情,柳碧瑶浅浅一笑。

淡月如镜复如钩,勾住屋檐,挥洒下团团明光。这里比市区冷清许多,入夜尤显寂静,月影笼罩门前的那几株瘦树枝,幽梦般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

阿瞒坐在门槛上,月色如衣,披了他一身清辉。他絮絮叨叨着,“俺娘跟俺说了,日子有时候会很难过,熬过去就好了。”见柳碧瑶没答话,他又说,“俺娘认识一个半仙,算的命可准了!要不,你把生辰八字给俺,俺让俺娘去求求半仙?”

柳碧瑶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不信这个。”

“你还别不信,”阿瞒认真地说,“俺娘说了,人各有命!”

柳碧瑶捣衣的手蓦然停了,阿瞒的话触动了她。世间烦恼是浮云,既相逢,情不重;情既重,又分飞。或许真是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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