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围墙(4)

两行清泪顺着柳碧瑶的脸颊滚落,犹如结在脸上的露水,清冷得无法感知温度。她低着头匆匆出了小巷,身后传来祁太太意犹未尽的评论,高亮地蹿出门扉。

“走吧!算我倒霉,今天遇到你。”老板挥赶着柳碧瑶,转身就把门带上了,钱是自然没得还的。

青石路旁的花巷,花灯微透。巷口站着几位体态妖娆的妓女,高开叉的旗袍抟风疾翻,挑高的长眉下一双漠视的眸子,偶尔瞄几眼荐头店里出来的贫家良女,然后毫无兴致地转移了目光。

几名乡村少女路过花巷,头也不敢抬,红着脸匆匆而过,好像声名狼藉的反而是她们。

这座城市开始展露它歇斯底里的一面,阴暗猝不及防地落入柳碧瑶的视野。一切都已经结束,一切又仿佛刚刚开始,她像是一个纯粹的陌生人,被野蛮的异乡人彻底拒之门外。

街角,一辆洋车停在那里,柳碧瑶无意地掠过目光时,车上下来一个人。军装马靴,挺拔的背影,她不常见他这副装束,仍是在刹那就认出了他。柳碧瑶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点点震着耳膜,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似乎觉察到背后的视线,溥伦转过身子。

柳碧瑶转身隐向花巷里,她是不愿意他看到自己这副落魄的样子。花巷斜角有条小弄,弄堂角放着几个垃圾箱,积满了污垢,两个烧成白灰的煤球新扔在上面,腥臭随风四溢。柳碧瑶捂着口鼻蹲在垃圾箱后面,眼里沁出泪水。见到他本应是欣喜的,为什么会害怕?

“碧瑶?”一声试探性的呼唤,柔软得能扼住她的呼吸。

随即马上传来妓女甜腻放浪的招客声,“长官,你可真性感!”

“长官,楼上坐坐吧。”

花巷的风景缩成一线,檐角晃荡着红灯笼的一角,柳碧瑶从心里反感这里。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又可怜又窝囊,心伤漫到眼底,便抱住膝盖嘤嘤地啜泣起来。一丝风穿过裙摆,花楼上响起拉唱细音,歌喉声声绵长,唱得人骨酥肤腻。

这和谐的场景很快被打破,一阵混乱的声音传来。

“上帝呀,有人抢我的包!”一个刚从花楼上下来的洋人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大喊抓贼,“我的包!噢,上帝!”

夺包的是个老手,见洋人这样子,反而不急着离开,顺口答了他一句,“喊上帝也没用,我们专干上帝不干的事!”

又是一阵皮靴踏在地上的乱音。短暂的混乱后,车水马龙响过。

不知过了多久,柳碧瑶抬头,天空中的白云魔幻般流过去,日影歇在弄口的屋角上。她站起身,拍拍裙子离去。

柳碧瑶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又到了码头。一江秋水湍急,水色涌到天际,茫茫无边。迎面的江风拨弄几缕发丝拂过鼻尖。远处,一只海鸟平入青云。

天色已晚,码头边的饭摊已冒出缕缕诱人的炊烟。码头的搬运工们刚刚收工,熙熙攘攘地涌来,跷着脚排坐在饭摊前。馄饨摊竹片一击,敲得码头更为幽深凄凉。

柳碧瑶择一空位坐下,“老板,来一碗馄饨。”

单薄的衣裙护不住体温,江风一吹,手指冰凉得没了温度。柳碧瑶用双手围住碗沿。她刚夹了个馄饨到嘴边,一声凄厉的呼唤促使她转脸望去。

江风劲猛,吹不散女人凄惨的呼唤,“小姐——你等等我呀!”

女疯子披散着一窝乱发,手舞足蹈地追赶着一艘刚刚离岸的洋轮,样子滑稽,叫声凄凉,“等等我呀!别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突然间没了胃口,柳碧瑶怔怔地望着疯子。老板觉察到柳碧瑶的异样,他像是习惯了疯子的表演,随口对柳碧瑶说:“这个疯婆子天天来码头,每看到一艘洋轮起航,她就在那里大喊大叫。被人赶过,没过几天又回来了,谁都拿她没办法。日子久了,大家就习惯了。只要不妨碍我们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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