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围墙(6)

“静安寺前,大马路的对面,那里也有个算命的瞎子,听别人说还挺准的。你明天去看看……”

阿瞒干了一天的体力活,终究累了,歪倒在长凳上入了睡梦。

临近黎明时下了场雨,雨脚刚歇,瓦檐上漏下几滴疏雨,打得水缸里的空瓢半浮半沉,绕出一个个水圈儿。几道笔直的光线从缝隙处挤进来,柳碧瑶睁开尚在睡梦中的眼,光柱中,尘埃疯狂地翻卷。

阿瞒早起赶工去了。柳碧瑶想起昨晚的话,愁绪打消了睡意,她翻身起床。

雨带了几缕轻寒裹着皮肤,凉得能爬到人的心里去。柳碧瑶路过泥泞的小弄口时,一股强风从身边吹过,嚣张地翻起她的裙摆。风向来是任性而随意的,一阵势头过后恢复了平静。微微凉意暗自潜入柳碧瑶的衣襟,道旁乳燕双飞,阳光如妙舞,明亮了人的心情。

阿瞒说的算命摊子就摆在寺院大门的对面,远远的,柳碧瑶隔着人群观看。

算命先生很瘦,瘦得双颊凹陷,瓜皮帽,小圆墨镜,一把三弦在手。长腿长手伶仃如竹竿撑过衣服,谈不上道风仙骨,更像是饥饿所致。行人似柳絮扶风,四处聚拢又散开。柳碧瑶远远地看着,她感到茫然,对未知前途的恐惧像一面收拢的网紧紧地抓住她的心绪,一面又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命运真如盘中的棋子,一步步都定好了,再托他人之口向己诉说。

瞎子好像没多少生意,多是来寺烧香的妇人驻足观望,再看下标明的价格又摇摇头离去。柳碧瑶按捺不住好奇,往前挪了几步。这时,一个带着孩子的妇女从她身边走过,二话不说抢先在算命摊前坐下。

妇女一脸阴翳,一副苦相。孩子很乖顺地站在旁边,小手牵着母亲的衣襟。妇女报上生辰八字,瞎子凝神掐指,像是忽然睡着了,歪着脑袋久不做声。不一会儿,瞎子精神抖擞地抚起三弦,叮叮咚咚,悠悠唱起命运谣。

“……父母早丧,无兄无弟,姐妹缘薄。嫁得夫君如狼似虎,子息单薄……”

曲调幽凉,唱得妇女抹起了眼泪。瞎子唱完了,收起三弦索钱。妇女像是很满意这个判决,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包铜钱递送到瞎子的手里。

柳碧瑶一捏包袱,钱已所剩无几了。算命的钱是不够了,还不如进寺里烧炷香,算是心里有个寄托。这么想着,她还没迈开几步,瞎子的三弦又响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缘给您算上一卦,准不准您看着给钱。”

柳碧瑶坐下。瞎子听完生辰八字,也同前面一样蹙眉凝神,不一会儿,弹起三弦开唱,“父亲早丧,无兄无弟,姐妹缘薄……”开头三句似乎一模一样,柳碧瑶起了怀疑,原本就薄弱的信仰轰然倒塌,她起身,“我不算了。”

弦声乍歇,瞎子摘下墨镜,双目眢合得连一丝细缝都没有。他问:“难不成姑娘怨我算得不准?”

柳碧瑶仔细一回味,瞎子说的都是事实,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瞎子听柳碧瑶不作声,料到什么,淡淡的眉毛蹙拢又舒展开,和声说:“姑娘年纪轻轻,前来算命是为了求取感情婚姻的吧?”

瞎子声音很沉,像是一声低语着的叹息,理清了柳碧瑶心中迷乱的情绪。柳碧瑶对这个问题起了莫大的兴趣,抛开其他的杂念,她轻声问:“你说,他会是谁?”

“姑娘少年波折,寄人篱下以乞生活。奈何姑娘乃福禄之人,早年所受之苦无需挂齿,待得云开雾散之日,席上清歌珠一串,乃是一程碧涛春水之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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