恻恻轻寒(3)

如乌掌柜所说,画不在她这里,倒落得一身轻松。

更重要的是,溥伦丝毫没有怪她。柳碧瑶微微一笑,一丝甜蜜转瞬被愧疚替代,她必须要为他做点儿什么,这是为了他的母亲,更是为自己的母亲。可是,她到底该怎么做呢……

柳碧瑶走得很慢。巷子静悄悄的,巷口剪辑过黄包车夫匆忙的身影,正对面是家商场,减价销售的大旗迎风招展。快出巷时,飘过来的一方青色袍角牵引住柳碧瑶的目光,顺着看过去,那个僧人站在巷口,尖顶圆斗笠遮住他大半面容,仍能猜测得出他敛眉低眼地等着什么。

等乌掌柜回来,他再进去要钱吧。柳碧瑶这么想着,极快地从僧人身边走过去。

一阵清风扑面,僧人猛然抬头。柳碧瑶不经意间回头,同他打了个照面。

三十出头的年纪,由于清瘦,就显得更为年轻。和柳碧瑶在静安寺门口见到的平眉淡目的僧人们不同,他有着执著的眼神和坚毅的嘴角。若不是这身飘逸质朴的青袍,他的神情容易让人想到佩刀披甲的中古武士。

他们相望的瞬间,一丝笑意从他的嘴角抿出。

柳碧瑶看得清清楚楚,异样的感觉兀地从心底升腾,像是夏日毒辣的阳光融解冬日的瓦雪,这世界疯狂了。柳碧瑶的面色蓦地转红,这样的笑容,她见过,始于那些路边冲她吹口哨的小瘪三们,放浪地叫唤几声,再挤出个痞笑。

柳碧瑶忍不住暗骂了句:臭和尚,喜欢钱还是喜欢看姑娘。

别理他就是。柳碧瑶有些傲气地想着,并没有加快脚步。梧桐树荫随着日头的走向缓缓挪移,抛洒下一地斑斓的光影。穿过这条马路,对面就是段家的洋房。马路上车流如水,穿梭不止。柳碧瑶在路口停下,等这阵车流稍缓,她再过去。

回头斜睨一眼,见那僧人趿着木屐,悄然无声地跟过来,离她不足几尺远,仿佛他一伸手就会触到她。周边的温度似乎都被他吸附,隐隐的,交缠了一丝呼吸间冰凉的微风。

柳碧瑶毛骨悚然。喧嚣的马路像是突然安静下来,日影在眼前划过几个光圈,照得她晕眩。柳碧瑶胆战心惊地挪开脚步,换一个方向,往人流热闹的地方走去。她不能让他知道她住这儿。

几位农夫挑着满筐的青菜疾步走过。柳碧瑶走得快,僧人也快;柳碧瑶停,他也停。笨拙的木屐无碍他的步伐,僧人无声地寻着柳碧瑶的踪迹。绕了几条路,眼前是一条铺着电轨的车道。柳碧瑶瞅着空隙,飞身跑过马路,电车呜地鸣响,摇着铃铛匍匐前行,把僧人隔在另一端。

接下来的路程,柳碧瑶一步三回头,确定甩了那和尚后,绕到段家后门。刚巧遇到一佣人出来扔垃圾,柳碧瑶倏地跑进了园子。

洋房里,每人各司其职,谁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浅笑慢行地与柳碧瑶擦肩而过。教堂尖顶的钟声隐隐荡开,夹送来几点细弱的鸽哨,伴随着一行鸽子逐渐消失在远天。

柳碧瑶抱着被子团坐在床上,听着自己急如战鼓的心跳,后怕一上来,泪突然间就掉下来了。僧人奇异的笑容如一轮浸入寒江水的雾月,迷迷蒙蒙的,却冷若冬日石缝里冻结的寒冰,冷到她的心里去。

这样的眼色于她,不啻于是一种无声的侮辱。

柳碧瑶呜呜地哭起来,她觉得寂寞,觉得无依无靠。思念像张铺天盖地的网,网住她缥缈的思绪。扰扰凡情逐水流,沉淀出爱情的面目,渐渐清晰。她想念他柔软的嗓音和温暖的臂弯,想念他火热的吻……若能如愿,她愿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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