恻恻轻寒(2)

乌掌柜微微一愣,返身笑问:“那你说,这画用来干什么?”

用来干什么,柳碧瑶当然不知道,隐隐的,心里冒出个想法,合了直觉,毫无根据的,她却认为肯定如此,“掌柜,你知道这幅画里藏的秘密,是不是?”

乌泽声放花瓶的手轻微一抖索,花瓶相碰发出轻轻的响声。柳碧瑶透过橱格子看他的背影,乌泽声双鬓的白丝已延到脑后,衬着素旧的一袭长袍,俨然一个老头。

“不知道。”乌泽声很平淡地说,“人言惶惶,无中生有,以讹传讹。”

“那为什么要避开东洋人的视线?”柳碧瑶不依不饶。那晚她听到他和段老爷子的对话,他们又是那么小心谨慎,怎叫她不起疑心?

乌泽声转过身子,眉间微锁,“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柳碧瑶如实相告,“那晚无意中听见你和老爷子的对话。”

“小鬼头,”乌泽声像是舒了口气,“东洋人什么都要,你信不?”

窗外的洋轮拉起长长的一声鸣笛。这里临水岸,又开着窗,和平常在阁楼里听到的不一样,汽笛声骤然放大,震着人的耳膜,震得架子上的瓷瓶窸窣不止。柳碧瑶想,娘保护多年的画,竟然被她在节骨眼上给弄丢了。

“画不在身边,倒是轻松。”乌泽声继续说,“如果那个半洋人真是为了他的母亲来沪寻画,那也就罢了。”

“他真的是为了他的母亲。”

“真的?你怎么知道?”乌泽声反问。他见柳碧瑶一声不吭,语重心长起来,口气竟带了几分段老爷子的气魄,“这画落在谁手里是一回事,落在中土还是大洋彼岸又是另外一回事。当年,格格就不应该带它出去……”

“那应该交给谁?”柳碧瑶觉得乌掌柜的这句话没什么道理。

乌泽声答得模棱两可,“交给一个能妥善保管它的人。”

“谁能妥善保管它?”

“能买得起的善主。”乌泽声收敛去凝重的神色,脸上多了几分轻松,“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吗?”

“为什么?”

“就一个原因:值钱呗。”

柳碧瑶满心郁闷,慢慢地踱出狭窄的里弄。她抬头望一眼弄堂上方狭长的天空,几只花斑鸽子咕咕地敛翅旋落,挪着笨重的身子进了笼。她神思分散,不小心踢翻了弄堂人家一个盛菜的小藤筐。

木门后忽地窜出一个满头卷发的矮胖女人,开口就骂,“侬眼乌子被抠掉啦?看清楚了走路好哇?”

柳碧瑶赶紧道歉,俯身拾起散落的青菜,再把藤筐扶正。女人没了声,回头瞅瞅,把小藤筐拿进了屋。

沿着原路回去,折过古董店的后门,再穿过小园子,柳碧瑶在柜台面碰到了老李。老李看了一眼柳碧瑶,把抹布当汗巾搭在肩上,下颌一抬,指着门外说:“那个假和尚又来了!”

由于印象颇深,老李一点柳碧瑶就知道是那个青衣僧人。一个清凉瘦小的身影窜出她的记忆,柳碧瑶好奇地问:“他来干什么?”

“还能有什么好事情?要钱呀!不过那和尚倒也识相,见掌柜不在,一声不吭地转回去了。”老李摆摆手,“知道我是不会给他钱的!”

出了门,巷口飞过一只伶仃秋燕,停歇在瓦檐上,小爪子勾住瓦隙间的草,啄翻出几粒新结的碧绿草籽,啄得瓦片咚咚响。

秋意尚暖,柳碧瑶却不敢多流连。溥伦对她说,那几个绑架她的人抓住了,是习惯了进出班房的一伙流氓。由于他们也是受人指使,加上柳碧瑶无恙,关了几天就放了。至于背后的主是什么人,谁也不清楚。上海滩鱼龙混杂,一个环节出错,拉出的可能就是一张纠结的关系网。行黑道的目无王法,到底强龙难压地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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