恻恻轻寒(1)

天气转凉,最近的喧嚣浮躁仿佛连同夏日的炎热一起消失了,段家又恢复到往日的平和。柳碧瑶不知道段老爷子使了什么法子,段家得宝的消息竟被封锁得滴水不漏,倒是乌泽声掌柜越来越沉默了。柳碧瑶上次见到他时,惊讶于他的变化,以往鬓间一把霜,如今双鬓垂雪,不喜言语的他看上去像是一截喑哑的敷霜枯木。

谁也不知道那半幅画被藏在哪里。

乌掌柜是段老爷子的心腹,直觉告诉柳碧瑶,乌掌柜肯定知道画在哪儿,说不定就是他藏的。要是肯定要不回来了,但她必须为溥伦做点儿什么。

秋日晴好,天空蓝得发亮。片片轻云如美人灯下裁出的秋衣,被阳光涂抹上暖和的情韵。淑女们早就换上端庄的新衣,手仍不离小绢伞,挽着绅士们的手臂袅袅而过。这时候,柳碧瑶会很羡慕地多看上几眼,幻想自己穿着和她们一样美丽的衣裙,挽着溥伦的手臂慢慢踱在落满梧桐叶的小道上……

她低头看自己身上沉滞的蓝衣青裙,心里划过一缕遗憾。这仅仅是个梦吗?

段睿的话忽然划过脑海,“有本事你就嫁给他!”

一股莫名的恼意从心底翻起,折射到柳碧瑶的脸上,她加重了脚步,踩着马路发泄怨气。

巷口落满从别处飘卷进来的枯叶,铺积到巷角。门口的青布积了灰,牵出几丝银亮的蛛线。掌柜的无心应承,打下手的伙计就更懒得动手打理了。柳碧瑶深深地吸了口气,进入古董店。

老李正抱着一件古瓷器往房里走,柳碧瑶赶紧一让,半合的门嘎吱一响,乌泽声从高深的乌木柜台后探出身来。

“乌掌柜。”柳碧瑶小声地打了个招呼。

乌泽声重新低下身子忙乎。半晌,他从柜台后送出一句话,“进来再说。”

乌泽声把店面托老李看管,带柳碧瑶出了后院。上海的里弄通常狭小凌乱,狼藉之物遍布,几户人家把公用地当储物室,隔年的月饼匣子、空米缸、藤筐、粗粗细细的绳索也理好挂起来。晾晒的衣物被单却是一丝不苟的,摊得齐整精细,迎风猎猎,寒酸中透着物华天宝之感。

穿过这条里弄,乌泽声把柳碧瑶领到一石库房前,柳碧瑶才知道这里也是段家古董店的一部分。房子里照例是古董玩意儿,经年累月未打扫,蒙了层薄灰。窗外,江水空阔,浩渺烟波连天,几只海鸟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柳碧瑶的眼神掠过四周,一个念头闪出:他会不会把画藏在这里?

“这里放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古董。”乌泽声扶了扶眼镜,拿起一个落满灰的小花瓶擦着,“不过这里安静,很少有人来。”

柳碧瑶抓过一条白巾帮忙擦拭。她一向视乌掌柜为一位年长的朋友,说话从不顾忌什么,这次犹疑了,开口竟是艰难,“掌柜,那幅画……”

“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乌泽声背对着她,声线有点儿模糊。

柳碧瑶低头不语,定定地望着手里的青瓷花瓶。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是啊,惹的事还不够多?因为《仙子渔夫图》,娘死了,爹也死了,被富人家领养的姐姐不认她了,自己也差点儿葬身芦苇滩……可正因为如此,她比谁都有权利知道这幅画的下落!

“画不在我这里。”乌泽声恢复他慢条斯理的语调,“以前来问画的,顺便买几幅赝图回去,久而久之,他们就认为段家古董店里卖的都是赝品。今天突然冒出幅真品,谁相信?谁会买呀?”

“所以藏在这里才安全,”柳碧瑶顶他,“这画又不是用来换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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