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晦暗的夜晚,潘惠英躲过柳保的视线,在灯下细细观摩那幅画,她每次都会说:主子会来接我的,她的画还在我这里。
娘不是为了钱啊,她不惜挨柳保的棍子,把画保护得好好的。可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娘,柳碧瑶的泪珠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可怜的娘啊。
柳碧瑶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情感,她一哭就要哭个痛快,任谁在她面前都一样。
溥伦一惊,“你怎么了?”
柳碧瑶抽噎着,指指胸口,“我,我难受。”
晚风越来越急促,翻泼尽残留在树梢枝头的雨水。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了。柳碧瑶靠在溥伦的肩头,这样的姿势使她逐渐安静下来。
溥伦轻抚着柳碧瑶的背,心里渐渐明朗。看样子,也许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书房的灯亮了,照得近窗的花枝如覆霜雪。柳碧瑶的情绪似疾风卷过,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阴云拖走雨脚,脸色放晴了。雨洗梨颊微泛红,她接过溥伦递来的手绢,不掖心事,开口便说:“她是我娘。”
这真是个令人兴奋的消息。溥伦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要找的人竟然有了明晰的线索。他今晚邀请柳碧瑶的初衷是为了打听有关段家古董店的消息。柳碧瑶身在段府,经常出入古董店,说不定知道他要的某些消息。那个被段老爷子重用的乌泽声掌柜可不是等闲之辈……那幅画,也没这么简单。
看眼前姑娘的样子,她肯定知道些内幕。
柳碧瑶的思绪遥遥,咬着唇,哽咽道:“我娘她……死了。”
悠悠江水东逝去,季风吹老了翻卷于江面的水波。一水之隔的彼岸,琵琶古音琳琳,声音在被雨水洗亮的月下飘扬得格外清亮,有美人清唱。古老的弹词带着一点点的颓丧,美人顾自寂寞着、喧嚣着、庄重着、轻佻着,靡靡之音轻裹极致的香艳,随风穿梭到对岸。不认浮生若梦,却知人生如戏。
小楼里烛光燃起,连彼此的表情仿佛都经过了如水烛光的浸泡,明媚喜人。溥伦笑着说:“请女孩子吃饭的时候,我喜欢点蜡烛。”
银质刀叉贵气逼人,握在手里有着沉实的质感。碟子也是精巧细致的,一切都那么顺应人意。柳碧瑶却对着面前的那块带血丝的牛肉,发起了愁。
“这么用。”溥伦以为柳碧瑶不知如何使用刀叉,很耐心地示范。
柳碧瑶看着溥伦刀起叉落,一块硕大的牛肉瞬间切成细整长条,然后很优雅地用叉子送到嘴里细细嚼咽。她看得有些发憷,“它还没熟。”
“这样才好吃。”
溥伦看柳碧瑶没动,又说:“可能是不习惯。你喜欢吃什么?”
远巷深夜的歌声不休,弹词幽远,掺进清凉夜风飞过江水。柳碧瑶想起了什么,欣然说:“码头边的小馄饨。”
江边的风很凉,点点渔火倒映进清清江水。街上还有几拨行人,风荡起先生们的长褂或女士们的裙摆。柳碧瑶所说的馄饨摊在铜仁码头边上,她曾花几角铜钿买了一大碗,那时正赶上肚子饿,记忆里的味道是鲜美的。
馄饨摊头一盏玻璃风灯,老板的面色和蔼而平淡。有住在附近的小富女挎着轻巧的饭匣子,摆动腰肢来买馄饨。竹架上,细微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幽明不定地映亮了柳碧瑶兴奋的脸。
“不要香菜。”柳碧瑶对老板说。
两人在结满露水的长凳上坐下。溥伦被柳碧瑶的情绪所感染,拿起筷子夹着碗里的馄饨,他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终究是不习惯。
柳碧瑶喝了口馄饨汤,不解地问:“你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