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露初零(8)

“我不饿。”

想想也是,他刚才吃了大块牛排。柳碧瑶饿了,自顾拨拉着碗里的馄饨。夜晚是清凉的,馄饨是美味的,身边的人是优雅的。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呢?

老板抽出竹片敲了敲梆子,击节音使夜江上空更加空凉幽深。

“我的母亲,”溥伦说着,“她不喜欢法国菜。为此,我的父亲特地请了位中国厨师。”

“那个厨师做的菜好吃吗?”

“我尝过,不习惯。可我的母亲喜欢,很喜欢。她说法国什么都好,就是吃的东西不够美味。”

“那你的父亲喜欢中国菜吗?”

“他和我一样,不怎么喜欢。”溥伦想到了什么,说,“你知道有道菜,里面是放鸡爪子的……”

“我们这里叫凤爪。”

“你喜欢?”

“喜欢。”

“鸡的爪子……”

“好吃,我最喜欢香卤凤爪。”

……

夜风渐渐袭来,道旁的梧桐树影婆娑翻滚。几条街道之隔的天主教女校,寝室里的灯刚刚熄灭,女生们活络的思绪并没有因为夜色而沉静,反而更加兴奋地寻找着宣泄的出口。灯灭后,沉寂几秒的寝室响起了微小压抑的谈话声,声音逐渐放大,夹着嬉笑。

段依玲从自己的被窝里爬出来,月光泼进室内,她身上的丝质睡衣莹莹亮着暗光。

她摸到林静影的床前,轻推了下,“睡过去一点儿。”

林静影往里挪了挪身子,让段依玲在身边躺下。她正想着心事,也睡不着。

“哎,”上铺的女生发话了,“你俩有什么悄悄话,说出来给大家听听,躲在被窝里讲多没意思!”

“就是!”另一个女生附和着。

窗外忽然晃过一阵灯光,细碎地抖进门的罅隙。光亮晃动着,随着人的脚步时明时暗地印在走廊上空。不知谁喊了句,“兔子嬷嬷来了!”

整个宿舍顿时安静下来,段依玲想回到自己的床铺已经来不及了,一阵急促利索的钥匙碰击声过后,门被打开了。

灯影从门缝里移过来,短短地贴在墙上。嬷嬷放轻了脚步,举高了灯,一一照过各个床铺。灯在段依玲的空铺前停了会儿,忽然又划过来,照亮了林静影铺上,头朝里躺着装睡的两个人。

女生们偷偷地睁开眼看着,期待接下来的热闹。有好事者不知好歹地哧哧笑出声。

嬷嬷今晚的肝火特别旺盛,说的话中洋结合,夹生米饭似的,那声音在夜里就像一张干燥的纸被撕开,刺得人耳朵发疼。她严厉地斥道:“Mademoiselle段!”

段依玲知趣地爬起来,慢悠悠地踱到自己的床前,婀娜的步态在修女嬷嬷面前显得尤为轻盈诱人,半透的睡衣下闪现青春饱满的胴体。她一步三摇地来到床前,突然扯过被子,像块木头般直挺挺地躺下,再也不动。

事态并没有像某些好事女生想象的那么激烈。嬷嬷咕哝了句模糊的法语,转身提着灯走了。灯光出了门,半明半灭地消失在女寝室走廊的尽头。

段依玲瞪着发暗的天花板,发泄似的骂了句,“老菜皮!”

昨日雨浓,今朝日头仍然逼人,晒得道旁的树叶子卷了半边。街上行人稀疏,忙碌的大多是靠拉车维生的车夫,赤着黝黑的胸膛和大腿在烈日下卖力糊口。整座城市坠入沉闷的热气中,炽烈的阳光成为唯一的主角,用明亮的线条勾勒出被暑意裹卷的众生之态。

段家园里绿意葱茏,阿瞒戴着一顶草帽,神色虔诚地分拣出被虫蛀蚀的病果。井旁的枸杞子压满藤架,大有到秋季果实殷殷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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