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不值当”三个字,他将自己踩进泥地里,卑微到一文不值。她说他是条看门狗,他便是,她说他下贱,他也应着。全然是油泼不进、水浸不入的一颗铁豌豆,早不在乎这一层脸皮及二三两不值钱的尊严了。
她回头看他额上伤口,一道半指长的疤,结出的痂落了大半,露出粉红光鲜的新肉。似一块上好和田玉,让喻婉容敲出条裂缝来——她简直暴殄天物。
“你既自甘下贱,我又有什么好说,只当我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陆焉俯身,又是一拜,道:“郡主疼惜,微臣铭记在心——”
“疼惜?简直笑话!”仿佛被踩中痛脚,她忽然间高声反驳道,“我是早看喻婉容不顺眼,正巧碰上个机会,想让她吃点苦头罢了。哪里……哪里就是什么疼惜……”
陆焉无奈:“是,是奴才失言……”
“什么疼惜,你少自作多情!”她语气急切,着急反驳,一面还兀自沉浸在她认为暧昧不清且言过其实的两个字里,捧着一张红得发热的俊俏脸,喃喃自语,“你原就是个伺候人的奴才罢了,我管你做什么,不过是看你可怜……”她再摸一摸滚烫的面颊与通红的耳根子,安慰自己,“我定是又犯病了,也不知你给我下的什么毒,这般厉害,再发烧要烧坏脑子的……”
陆焉瞧她双颊绯红,忧心她旧病复发,伸出手来探她额头。
丝丝凉意透过她饱满的额头流进她那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里,耳边的孔雀石耳坠轻晃,她仰起脸望着他。陆焉……兴许是日常多见他弯腰躬身模样,此刻的他似乎比记忆中更高大些,她抬起头,才不过到他人中处,眼前两瓣唇虽薄,但中间那颗唇珠引人流连。他的脸多数时是一丝血色也无,白得似鬼,更衬出双眼深邃,狭长眼角渐渐有了纹路,于他微微笑时,唱诉岁月茫茫,白云苍狗。
而这双眼,温柔而专注,眼角一颗泪痣,似一滴将落未落的泪,写尽了人间愁绪。
他望着她,几分狼狈,几分羞赧,还有几分莫名悸动。仿佛有人锁住他的喉咙,攥住他的心,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挤在一处。他听得清她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似乎那颗心立时就要越过嗓子眼落到他手心里。
她似乎听见钟声,咚地一下敲在头顶。霎时醒过神来,猛地推开他,也不知哪来这样大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到门上,背脊扣上浮雕木门,动静大得令春山一跃而起,生怕屋里的人一言不合真打起来。他又不敢贸然敲门,只得壮着胆子贴门去听。里头人喊了句“我没病,你才有病”,门便开了。他摇摇晃晃跌在门框上,看着白底金边月华裙一晃而过,裙子的主人撇下白苏径自去了。
春山忙起身问道:“义父,您没事吧?”
陆焉似乎笑了笑,说:“走吧,太后还等着我回话。”
春山纳闷,哪有人挨打挨骂还偷着乐的,可见跟对了主子,义父不是一般人,能人所不能,忍人所不能忍。
另一厢,白苏小跑着才追上景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景辞,虽不见异状,却听见她小声说:“白苏,我怕是病得厉害,季太医的方子还得熬着吃。”
马车出了承天门,景辞的耳根子仍绯红,她躲在角落里望住小桌上一只甜白釉茶杯怔怔出神。前一刻脑子里跑马灯似的嘈杂,这一时却没半点思绪,用鼓槌往头上一敲,准能听得见回声。
白苏同忍冬对上一眼,又唤了一声:“郡主,喝口茶吧。”
景辞仍是没回应,此刻她魂在九天上,哪能看到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