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金吾街,迎面来的是定国公府门前那两只凶煞煞的石狮子,车驾绕上一圈,并不从正门入。小西门已早早站满了丫鬟婆子,仆妇们皆穿着簇新衣裳,发髻整齐,真心假意暂且不论,至少一个个瞧过去,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众人迎她下车换轿,行了礼齐声道:“奴婢恭迎六姑娘回府。”
她眯起眼,笑一笑,又是另一张脸孔,同先前车内那个魂不守舍的景辞全然不同。她记起来了,一旦她踏进国公府的门,便又得做回六姑娘,哪管她愿不愿意。
府中景致不变,一棵树一座山都要随着老太爷做个肃然无趣的姿态。颐寿堂前院养着的一大片菊花到了这个时节,亦是好的好坏的坏,左首边一小片白毛狮子谢了大半,另一株二乔却还开得热热闹闹。
内堂厚厚的挡风帘子抬起来,眼见个身段窈窕的丫鬟上前来回话。她轻声细语的,似读书人家教养出来的小姐:“老夫人,六姑娘回来了。”
老夫人半靠在榻上,石青色褙子,玄狐皮抹额,瞧不出已到花甲之年。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左首边座上容长脸的年轻妇人,那妇人不由得神情一凛,立时端出一个温婉慈爱的笑,回给老夫人。
“景辞大病初愈,好好将养身子是正理。叫她先歇着,不必着急来颐寿堂请安。”
梅双道:“前头袁瑞家的来回话,说六姑娘换了衣服就来给老夫人请安。”
“嗯。”老夫人微微眯着眼,瞧着二夫人说道,“小六儿是个难得的,懂礼数,有孝心,你们也等一等,一并见了,省得小孩子家家一回府就得挨个儿请安,累出病来怎么好。”
坐在右边的大夫人忙说:“老夫人便是不说妾身也要留下,好些日子没见着六姑娘了,我这心里也想念得很,正想找个机会和她好好亲近亲近。老夫人心疼六姑娘,难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不心疼她了?弟妹,你说是不是?”
大夫人把话头子顺顺当当扔给对面的二夫人孙氏,只看她接是不接。说到底,孙氏在这深宅大院磋磨了这么些年岁,早不是当年,她顺势扯出个笑脸来道:“这孩子不常在家,我这心里也想念得紧,缀锦轩早早地就收拾妥当了,原留在院子里伺候的人不多,妾身先从自己身边挑出几个伶俐的在缀锦轩听差。”
老夫人道:“哪有女儿刚一回府就抢了母亲的丫鬟来用,传出去平白叫人说嘴。”她转而看立在一旁的梅双吩咐道,“你叫于嬷嬷领着菊芳兰香两个去缀锦轩候着,你把怡景苑的人自领回来。”
孙氏嘴上应着,心里却不平,只看这阖府上下,独她六姑娘一人是富贵人,旁的兄弟姊妹都是陪衬,她一回来,人人都得让路。给长辈们请安如何叫累?府中姑娘们日日都做,单她金贵不成?
她转而又想起昨日大夫人劝她的话,“过去的事便不该再计较,你且为着四少爷同九姑娘的前程,也不该得罪了她。如今有太后,将来还有太子。你好好想想吧。”
但她心里到底还记恨着,回溯往事,如不是早年间花园相遇,景辞鲁莽冲撞,她那个无缘的孩子必不会胎死腹中,可恨二老爷偏心,不过罚她避走别庄,如今她杵在跟前,日日刺她的心……
她攒着一股恨,却还要装出一张慈爱的脸,陪人做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