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鲜花着华锦(3)

初一,景辞将箱笼都收拾妥当。她的意思是这些不必都带走,估摸着过不多久,她就得回宫来住。

这一日她辞过太后,经园外回廊出慈宁宫,恰遇上迎面走来的身披绯袍、头戴素花四梁朝冠的陆焉。离着约二十步远时,他停了下来,弯腰避到一旁。景辞迎面上前,他低头时只瞧得见她身上的十幅月华裙,素白的裙面下缝镶着羊皮金,微风吹来,色如月华。这皎皎月华却停在他眼前,似明月蓦地照亮树荫下的一片晦暗。

两人相顾无言,她憋着一股气,又没个发火的由头,只得硬生生吞进肚子里,心底里嘀咕,世上哪来这样的人,多瞧一眼都让人生气。

景辞提步要走,白苏同春山都松一口气,不料她才往前迈一步便停了下来,望着陆焉弓成平梁桥似的背脊道:“你抬起头来。”

他似有几分犹豫,但仍旧依言稍稍抬头,依然保持着目光落地、下颌收紧的恭谨姿态。

景辞拧着眉,目光落在他额角伤疤处,问:“这是谁干的?”

陆焉心中微叹,但回话时仍旧不疾不徐:“是微臣近日行路不慎跌倒所致。”

而景辞呢,她胸中原就藏着一簇火,没法发泄,他这藏藏掖掖的一句话,端的是给她添了一把柴,她心中的火苗噌地一下便蹿了上来,让她恨不能烧了一整座春和宫。

她今日穿鹅黄团花短袄,领上襟扣镶一层软软狐狸毛,腰间月华裙灵秀飘然,出云髻点翠蝴蝶簪,圆润小巧的耳垂上坠着孔雀石耳坠子,远远瞧着是一位足可入画的美人,可她一出口却是惊人:“我看她是活腻歪了!白苏,取我的鞭子来!”她一跺脚,便要冲去西边人迹寥寥的春和宫,找一日哭三回的喻婉容算账。恶狠狠的语气,配着红艳艳的唇,倒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娇憨来。

见她不管不顾就要走,陆焉也忘了礼数,他一把握住她手臂。景辞回头,气冲冲瞪他:“你放开!”

陆焉言语恳切:“臣微末之身,不值得郡主如此。”

景辞甩开他的手,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气的是什么。他愿意让喻婉容糟蹋那是他贱、他活该,关她哪门子的事?她想不清楚,或许是看见真相也不愿意承认,最后,景辞恼羞成怒,继续口无遮拦:“你就算是条狗,也是我的狗,她喻婉容打狗不看主人的面子,就是找死!”

陆焉原本拉她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缓缓收在身边,苍白的面容清清冷冷,任谁也猜不透这张青白面皮下是恶鬼还是神佛。只见他带着自嘲,勾了勾嘴角,竟还能笑出来。

“郡主贵人多忘事,微臣这条狗,早在六年前便认了春和宫喻贵妃做主子。郡主为了条不听话的狗同春和宫起冲突,不值当。”

她自知失言,但不肯认,依旧强撑气魄:“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我倒要看看,你这条春和宫的看门狗,今日是不是要改性子表忠心,替你主子拦着我!”

白苏在一旁急得满头汗,忙去拦景辞:“郡主,这可使不得,咱们今日可是要出宫的,耽误了时辰要不得。”

眼见着回廊尽头,似有人说说笑笑而来,景辞依旧不避不让。两人僵持在路中央,陆焉只得道一声“郡主恕罪”,就一把拉住她推开西厢一间起居室的门,再砰一声关上门,留着白苏同春山,在回廊上面面相觑。

景辞还在耍小孩子脾气,一进门便忙不迭地甩开他:“你放手!陆焉,你好大的胆子,敢阻我的事!”

他长叹,无奈地望着她,还似旧时:“郡主这又是何必……”

“我就是任性,就是骄纵,就是不讲道理!我原就是仗着太后宠爱,满京城横行无忌。怎么,阁下是谁?来管本郡主的事?”她倒豆子似的说完了这一连串的话,气呼呼、肆无忌惮地对着他使起性子来。

陆焉道:“微臣办差不利,受主子责罚,原就是理所应当。微臣乃卑贱之身,郡主实不必为此发怒,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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